多年站讲台,老张已口才卓着,但此时此刻,却没法向陆振中说明他怎么了。他只是虚弱地喘气,用细弱的声音让陆振中等等他,别挂电话。
以至于,陆振中忍不住多看几眼观后镜。
老张手扶路边的柱子,柱子冰凉,却是他此刻的依靠。他不敢挂断电话,怕自己倒地后没人帮他叫120。
“老张!你到底怎么了?”
“谈秀……”老张狂吐心底的气。在一口一口吐气中,顺带出了他妻子的名字。因为谈秀喜欢写作而桑白月是编辑,所以陆振中记得谈秀的名字。
“谈秀怎么啦?”
一辆又一辆开往市区的车从陆振中的迈腾身侧开过。陆振中还等着去见桑白月呢。像桑白月事前不说突然敲响他的房门一样,敲响桑白月的房门。然后,像她喜欢从背后抱住他一样,抱住她。
她在生活中润物细无声教会他的浪漫,他准备一点点回馈回去。
老张这样慢腾腾、慢腾腾,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真的要急死他。
“谈秀……找了个小白脸。”
如果一定要跟人倾诉,老张无疑希望这个人是陆振中。他们是同事,是兄弟,是人生重要经历曾重叠的难友。
“你说什么?”
面对陆振中的“残忍”要求,老张无力重述一遍。他只说:“你没听错。”
陆振中找不出安慰的话,只能陪着老张一起捱这段难过的时光。
老张独自在冷夜里苟延残喘一阵子,终于缓了过来。真男人不能倒下。老张放过陆振中,余痛自己扛。
陆振中摸出千年不抽一回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根。他把车窗落下,风呼呼地灌进来。他在呼呼的风里,很快抽完一根烟。
有点恐慌。
到了某个节点,男人和女人的优势就会互换。譬如老张,反倒成了那个要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以保全家庭的人。
老女人可以活得自由自在,老男人只配活得邋里邋遢。可以想象,为了退休后的衣食无忧,老张必然要睁一眼闭一眼做出妥协。
可怜的老张,他以前总认为他高高在上而谈秀要仰仗他生活,因此在谈秀面前总是心无负担的蛮横、傲慢,现在陡然发现真实情况是逆转的,他怎么接受得了?
最后一口吸完,无处安置烟头,就放进了自己口袋。
陆振中重新驱车上路。老张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不能等到性别优势逆转的节点到了,再温存体贴。他应该自始至终,都当个有温度的男人。
陆振中如愿敲开桑白月的门。如愿熊抱住桑白月。末了,他的手轻轻在她肚皮上摸了一把。薄而软的睡衣不隔热,彼此的温度在一瞬间完成交替。桑白月狠狠用穿了拖鞋的脚踩了一下陆振中的脚。
陆振中反而笑了。
她肯拿他撒气,就不会再拿肚子里的孩子撒气。
陆振中在桑白月的吩咐下洗过澡,换上干爽的睡衣。桑白月关上卧室的房门就开始铺天盖地地责怪陆振中。她本来就是文字工作者,又激愤当头,说出来的话不带重样。陆振中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闭眼微笑着听。
许是刚晓得老张的凄惨,今晚桑白月的抱怨,听在心里,出奇的温暖。
至少他们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她还肯跟他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会特异功能,能把耳朵闭起来?”桑白月说着,要揪陆振中的耳朵细看。陆振中顺势把她捞进怀里。桑白月挣扎,他就用力按住。
“等老二生出来,我们四个并排躺在这张大床上,把大床填得满满的。我们把手机吊起来,俯拍一张全家福。每年拍一张。时间……就定在你从月子中心回家的那一天……”
“不好。”桑白月反驳,“刚从月子中心回来,肯定养得像小猪猡那么胖。我要等我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