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欣锁好自行车,把霍一忠给的东西拿进病房,江淮问是谁给的,江欣含糊地带过说一个朋友,江淮没多问,他的心思在其他事上。
江母不愿意接受白内障的手术,面对两个孩子的劝说,甚至有些闹起了脾气。
“那就等爸和大哥吃了饭过来,咱们再商量商量。”江欣这样说。
江淮把妹妹带出病房,交给她一张医院的收费单子,是手写的,上面写着今收到金小翠白内障手术费用伍拾元整,底下是医院收款会计的签字和盖章,江欣看一眼,没问题了,就让他收好。
“晚一点再说,妈听爸的,咱们把爸的工作做通,就好办了。”江欣还是有几分了解江母的。
“还有那个唐医生,我去打听了,是个好医生,他上个月还在做手术,病人恢复也没问题。”江淮刚刚想的就是这件事,“他很怪,握不住笔,可拿手术刀不抖。”
江欣坐在医院外头的长椅里,往唐医生那个办公室看去,傍晚了,还有人在排队检查眼睛。
“是不是受过什么大的刺激?”江欣轻轻问。
江淮也坐下:“我是去跟医院的护士打听的,唐医生的父亲和叔伯,还有兄弟姐妹们,全都没了。”
这个时代,全家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全都陨落在这场全国至上而下的狂热运动中。
江欣惊呼一口气,在热腾腾的傍晚日落中,感受到一阵猛烈的凉意,从后尾椎直窜到她的脑子里,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残忍,才能把原本年轻有为的医生,逼成一个连笔都拿不稳的糟老头子?
“唐医生,除了是一个医生,他还是大地主和大资本家。”江淮把打听来的话告诉江欣,“以前糖厂和钢筋厂,还有已经倒闭的纺织厂,城西的渡口和家具厂,连着筒子楼和后面小学的这些地方,原来全是唐医生家的。”
“包括这个医院,是唐医生和他父亲在解放前建起来,当时好像叫福民医院,建医院的目的是为了造福乡邻,所以当年很多免费诊疗,62年唐医生把医院捐给了当地,改成了厂区医院。”
“唐医生现在,就住在医院后面的单人间职工宿舍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他妻子和女儿。听说他还有个儿子,原来在首都医学院,运动一开始,就被人举报是大资本家的子孙,要接受劳动人民的改造,被揪下来那年才17岁,和家里人连面都没见上,就被发配到西南农场去了,至今没回来过。”江淮的声音絮絮响起在这个炎热的午后。
江欣的脑子里不停出现唐医生那个怪诞的阴阳头,吓得冷汗暴出,浸透了她的胸前后背。
江淮讲这些,心里也不痛快:“举报他家最厉害的,就是在唐医生家一个女帮佣的儿子,叫周强,周强每日都揪着一帮同学到唐家去打砸抢,三天两头把唐家的人拉出去做检讨、游街。可笑的是,当年周强的妈生他难产,就是在福民医院抢救下来的,周强能生下来活下去,多亏了唐医生家之前的善举。”
这场运动浩浩荡荡爆发的时候,江家兄妹其实都已经十来岁了,尤其是江河,比他们两个大了四岁,是一个很容易被煽动的年纪。
学校和街道每天都在游行批d,但他们三个年纪毕竟不大,江父江母两个都是老实谨慎的人,生怕孩子们被游行的人踩踏,经常把他们锁在屋里,不让出去,不然当年斗地主的人中,很可能就有他们三个无知的兄妹。
江欣的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喉咙干燥,她忽然很想念自己那个干净密闭的小两房,她想躲回去,她不想留在这里,她不属于这里。
江淮见小妹被吓着了,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妹,小妹!”
江欣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泪,不知是害怕,还是同情,她双手擦泪,哽咽问道:“我看现在已经很少游街示众了,那那唐医生为什么还留着那个头?”
江淮苦笑:“小妹,人若是被吓破了胆,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