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之名养育大的,百年以后史册丹青,到底称不上光彩的一笔。
可只要昭宁的名声败坏了,只要她骄纵、跋扈,那他的名声就得以保全,当世或后世,都只会觉得他是“被勾引”的,而昭宁才是那个伤风败俗、水性杨花的人。
他是皇帝,无人敢与他对视,没人察觉他看向昭宁目光中的侵略性。
此时,萧晔亦紧盯着昭宁,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紧扣到发白。
他想在她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
可她好像真的不在乎,她的眼里没有神采,不在乎自己的命运如何,不在乎明日的太阳到底从不从东边升起。
比起这般,萧晔宁可看到她嚣张跋扈的做派。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接受了被操纵为棋子的结局。
见她如此,萧晔的胸中就像被一团湿棉絮堵得严严实实,一口气喘得不上不下。
直到席罢,歌舞声竟,粉饰太平的两朝人寒暄着离场,他这口气也依旧没有顺下去。
算无遗策的萧晔,没想明白自己在介怀什么。
清脆的铃声擦过萧晔的耳畔,他微微侧身,与螓首高昂的昭宁擦肩而过。
再好的筵席散场后也是冷的,他身为太子,没有太多功夫斤斤计较自己那一点诡异的情肠,他还需协同礼部的官员一起,安置南戎的使团。
忙完后已至夜深,萧晔甫一坐下,李胜荃便欲言又止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说。”萧晔淡淡道。
李胜荃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您让老奴派人盯着昭宁公主那边……”
萧晔的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她出什么事了?”
李胜荃的脑袋低低伏在地上,“席散之后,皇上要柔妃带昭宁公主去衍芳居小坐,与南戎来的人叙旧。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衍芳居所有的宫人、柔妃和南戎的人,陆陆续续全都出来了,只剩下皇帝和她……”
——
衍芳居。
昭宁打出生起就在启朝皇宫,除去相貌依稀可看出异域风情,她不知自己有何旧可与南戎人一叙。
今日的柔妃倒是意外的通情达理,她主动挑起沟通寒暄的任务,小半炷香的功夫后,便打发他们退下了。
昭宁要走,被柔妃拦下。
柔妃目光娴静,道:“那日本宫说你的生母并不是我,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不在乎,”昭宁道:“比起这个,我更在乎你何时将它还给我。”
柔妃笑笑,道:“你那小猫可爱得紧。放心,待今夜结束,本宫自会将它秋毫无损的送回你的公主府。”
她话音一顿,讶然道:“本宫忘了,如今你已不是公主,而是南戎的神女。”
昭宁已然不耐烦了,她在发作的边缘,“柔妃娘娘若无甚事,我现在就先走了。”
“且慢,”柔妃笑语盈盈:“待本宫去拿样东西回来。”
昭宁压下脾气,没多久,便听见殿门被重重地合上,她以为是柔妃去而复返,转身回头,却只见一身便装的景和帝缓步前来。
她心下一凛。
殿中候立的宫人们,早已被遣了个干净。
沉重的脚步声向昭宁靠近,几日前的那场梦魇再度浮上她的心头。
微醺的老皇帝把她错认成了柔妃,她仓皇奔逃,正巧遇见萧晔。
尽管她知道他可能早看见了她,她还是欲盖弥彰地整理好衣襟和跑乱的裙摆,才向他走去。
——她狼狈的时刻遇见谁都好,唯独不愿遇见他。
昭宁神色恍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已然看不清景和帝的脸了,尽管他离她越来越近。
皇帝本该高大的身形在她眼前迅速坍缩,失去了赭黄的尊贵颜色,变成了一团肥糟糟的黏腻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