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管被擦拭干净,通身泛着鲜活的翠绿色。
底端凹痕几乎被岁月的灰烬抚平,锋利的笔锋处被磨得圆滑。
梅久娘小酌几杯,喝至微醺时,会倚在二楼处,对着细雨微尘,对着漫天的星色夜色,吹一曲杨柳枝。
从半截竹管里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喑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那一刻的梅久娘,身披着朦胧的雾色,目光幽远,全然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样随意洒脱。
那时她望着远山,会不会想起年少时的肆意和心动?
桑笙坐在柜台前,望着放在书页上的半截翠青色竹管。在竹管下,记着溪午在溪家老爷子的日记中,偷看到的一句话。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年少成名,眸如星,面如玉,抬手便是赫赫世家公子的清贵仪态。年轻时的明筠,当得起这般称赞。
只是他骑马走过斜桥,满楼招摇的红袖中,是否有一截属于梅姑娘?
放置在一旁的老旧收音机,在滋滋地播放着电台节目。
深夜档的节目,游走在朦胧的异世界中。
废弃楼里午夜传来的凄厉尖叫,婚房里影影绰绰闪过的阴影,半夜忽然幽幽打开的卫生间的门……
讲述人可以压低嗓音,情绪饱满时,忽然跳出节奏鼓点密集的配乐,将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电台跳转,滋滋的电流穿过信号极弱的隧道,空空的风声畅通无阻地呼啸而过。
“……冬至,各地零散有初雪降临,滋滋……山中,桃花一夜间开放,伴着飘雪……”
信号有些不太好,电流滋滋地响过后,很快跳转到下一台。桑笙回神,她自然听到了方才那则消息。
冬至数九寒天,哪来的桃花开放?
桑笙拧开笔盖,将方才听到的地名记下来。雾岭。
门帘被掀开,凉风和酒气袭来。桑笙抬头,两颊微红,眼神清冽的杜衡走过来。
“我来取嫁衣。”
桑笙从柜台下,拿出装有嫁衣的箱子。
何怜君失了心神自尽而亡,死后魂灵残缺。又被孙瑶请来的道士,用阴损之术缚住往生魂,不得进入阴界。
时间久了,依附在嫁衣上的一缕魂,便化作了怨灵。
她穿的嫁衣上,积累了很多怨气。怨气被化解,华丽的嫁衣上满是被腐蚀的痕迹。连带着凤冠也有了残缺。
嫁衣是老物件,杜衡的当铺,最喜欢这种老古董。
杜衡拿了装有嫁衣的箱子,出门时,夜空中扬了细雪。
他擎着把伞,拎着箱子走在明暗交杂的湿巷子里。
桑笙送走了何怜君留在嫁衣上的一缕魂,站在廊下看着阴了一天,终于下下来的雪。
“民国一十二年冬至,天寒欲雪,覃府忽起大火,府内三十余人无一身亡。然孙瑶全身烧伤,面容尽毁……覃云青面部为火舌灼伤,不知所踪……”
近百年前的那场大火,覃云青的一把火,烧掉了赫赫的覃府,连带着烧毁了三人,家破人往的纠葛爱恨。
孙瑶被张大头抢走纳为姨太太,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又再度委身覃云山。
此事对一个女子来说,本就屈辱,更何况是一向骄纵的孙家小姐。
她原想着覃云青归来后,自己便能脱离苦海,他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谁知他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何怜君。
苦恨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做嫁衣。
爱已成恨,孙瑶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覃云青拉着想要逃出去的孙瑶,在大火中又哭又笑。他原本是想要跟她说清楚的,爱恨已成过往,此后一别两宽。
覃云青走了,消失在了冬至的那场大雪中……
……
雪断断续续,古镇湿冷,两侧的小水沟上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有水流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