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打定主意,今日一大清早儿,安翠便出门去往东厨打听了。
据她所知,相府中上下三两百口人,主子虽说就那几个,除却早中晚三顿膳食,还间歇有茶点、补汤、瓜果、零嘴儿等等。要得多,真正吃掉的,也只那些。
余下的那些东西呢?
都是佳肴珍馐,总不会扔了。
确实。
依照常理,主家为表仁慈,用膳后,便将饭菜都撤下去,赏赐给奴仆。
可安翠是从外院进来的,她深有体会。当初做着粗使丫鬟,不仅仅整日干活,还食不果腹。一月有余,只得了块儿可怜的鸭脯。
那些东西呢?
都落到哪儿去了?
前不久认得的莳花娘子,姓许,家中排行老大,小字唤凝眉。她俩半遮半掩闲聊作罢,即使安翠对于答案仍然不甚明了,却也是隐有揣测。
她本该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在李瑕跟前,当个闲散的掌灯丫鬟。
没奈何,来到梁朝至今,打从踏入相府的那一刻,恐怕就如同芙蕖所说的,已然入局了。
局中是暗潮汹涌,局外则是大势所趋。
日程紧迫,安翠只得一再犯险,在而今还算太平无忧的琼苑,趁着掩在日月之下,名为世道的,狰狞、扭曲、变化多端的凶兽吃人前,找到一条渺茫的生路。
酒醒后,李瑕倚在轩窗旁设立的凭栏处,借着残春的和光,等待信鸽的踪迹掠过天端。
又逢月底,又是筹措钱款的时候了。
他没骨头似的歪在窗台边儿,小臂横在阑干上,支撑着浑身大半重量。良久,他懒洋洋、慢吞吞的颤了颤鸦睫,眸光微转,落到隔壁紧闭的门扉处。
里头肯定空无一人。
“死丫头愈发地不守规矩!”
李瑕略有着恼,觉得自个儿对她管教不严,乃至她如此嚣张。下一刻,他却乍然记起昨夜,那段昏昧又模糊的对话。
是安翠极尽欣赏地赞不绝口。
他鸦睫复又轻颤一下,低低垂落,遮住眼底神色,却又从他眼尾微扬处,透露出些许显而易见的愉悦之情。
“哼……”
李瑕故作矜持的想着,“看在她姑且年少的份儿上,纵使活泼些,也不应当责怪她。”
偏生在他高抬贵手,打算放过安翠时,院外忽然有人来见。
那是个厨下的小丫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着急忙慌疾步跑来,大呼小叫的报道,“不好了!翠儿姑娘和吴嬷嬷打起来了!”
月丹不敢置信的重复一遍,“打起来了?!”
“可不是么!打得可凶了!”小丫鬟连珠似的一股脑儿说着,“是翠儿姑娘来找吴嬷嬷,说有事要商量,谁晓得,两人聊着聊着,就突然骂起来,正撕扯着在闹呢!”
“是谁先骂?谁先动粗的?”
李瑕一声问罢,那小丫鬟嗫喏少顷,却不敢对他浑说,如实道,“是吴嬷嬷。”
“那,”月丹没忍住问,“那翠儿打得过她么?”
“合该输了,教她长个记性。”李瑕冷笑,再瞧了眼当前时辰,得知尚且有些许空暇,方才一拂袖,“领路。”
他跟前的奴才,断然没有被旁人欺负的道理。
一行人踏出厅堂,往东面厨下走去。
还未见到她,那一句句高昂刺耳的唾骂便越过亭台楼阁,传到李瑕这儿了。
吴嬷嬷很是不留情面,言辞难听,又不带脏字儿。从她这破落户的贱藉身份,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升迁。不辨真假,其中的恶意与臆测,是戳着她脊梁骨的。
李瑕在不远处,遥遥看去,却见安翠就在月洞门前,拦着好些个提着食盒的婢子。
深春的朝阳明媚且璀璨,亮堂堂照在尘世间,仿佛堪得破去一切邪障。寒光一闪而过,凛冽刺目,惹得李瑕凝神细瞧。
“我的天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