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晚,拿依还在昏睡着,毫无意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打开画着马阿婆肖像的笔记本,开始画拿依。
我画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他看着我,眼里是平静的悲悯,身后是无声翻滚的波涛。
第二画,突破循环森林。
我被日本兵的鬼魂爆头,他惊诧地看过来,胳膊上挨了一道。
第三画,被树妖缠身的他,皱着眉。
被无数细小的尖刺扎进肉里,很疼吧。
第四画,我附着他的身,看着在阳光下发光的红烧牛腩。
画累了,我便在他身边蜷起来,眼睁睁地等着日头落下去。可太阳与我较劲,总也不肯下沉,仿佛在告诉我,因我做的种种,已被上天判罚,罚有无限的时间,不会老去,不再出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拿依就是这样。
他雕刻着佛像打发时间,他在咖啡店看人来人往打发时间,等一个想要再次死去的灵魂的——轻声召唤。
如果没有我,没有灵魂就好了。拿依便不需要存在。他会成为一个普通人,拥有出生、成长、快乐和悲伤。
当太阳终于放弃天幕,潜入海底深处时,东乐从窗外跳进来。
它检查了拿依的气息,朝我说道:“事儿闹得挺大,特刑科加强了赤色苍鹰的监控,对妖类下了日间不得现身的禁令,违者直接抓进特别监狱,蛇鼠那两个小贼子暂时不会有动静了。”
“嗯,东乐,”在它跳出窗外前,我赶紧问,“我是不是该带他去医院?”
东乐将竖起来的尾巴横下来,捻捻胡须说道:“送去也只能当植物人监护,只要不吐血,就没事。”
“你确定?”
“应该吧。不过就算醒了,也可能会有后遗症。你看看——”
我低下头。
东乐摆摆尾巴,:“罢了,眼下责备你也无用,何况你并未一走了之,在此照看。希望他能撑过来。好歹是个夜叉,不至于没这点本事。”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看着东乐跳出窗外。
在无聊和担心中,又过了一天一夜。好在他的呼吸愈加强劲,心跳也浑然有力了。时而听见他微声低语道:“水、水。”
我用棉棒蘸水,抹在他的嘴唇上。这时候,他的鼻息会喷在我的手背上,温暖又有异样的灼烫。
等他醒了,我可以对他说,我喜欢他吗?
如果说了,他会生气吗?
我们俩这样,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想着想着,我忽然听见他唤道:“陈宋宋,好热。我好热。”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果然不似晨间温凉,反而像块火热的碳。我吓得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和脖颈,到处都是烫的。我都怀疑他被整个儿扔进炉里烤过,再捞出来。
我端了盆水,学着爸照顾妈的样子,用湿毛巾擦他的身体。我嫌上衣碍事,把衬衫从他身上脱下来。给他前前后后擦过,盖好被毯,我已累得聚不成人形,瘫在地上。好在他的眉头舒展开了,沉沉睡去。
我歇了很久,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反而渐渐失去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笼在一片绿莹莹的光里。我抬头看天,没有日或月或云,只有跳动的绿色光点,仿佛一个个精灵,披着光雾织就的纱衣在天空中蹦跳。我惊得赶紧站起来,却发现脚下有实感——我做鬼魂以来从未有过的实感。
“陈宋宋?”拿依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拿依站在不远处。他还是穿着黑衣黑裤,还是顶着一张没有笑容却平和的脸。我跑过去抱住他。在切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和温暖之后,才不舍地放开。
“你没事啦?”我抬头看他。
“在这里,暂时没事。”拿依抬手,重重地放在我头上,揉搓两下。
“这里?这是哪儿?”我看了看四周,绿雾缭绕,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