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仰头叹道,“就像你方才为我尽心竭力的安排,若是我过不去这个冬日一命呜呼,那些个安排又有什么用呢?”
“老师若是不喜欢,学生不胡乱安排了就是,您别这样说。”卓思衡眼下实在怕听这个。
“我不是想扎你心窝要你难受才这样说,是希望你能明白,人做事自当为应为应尽之责尽心竭力,然而若时不待我,千万不能朝着牛角尖去钻,要懂得顺势而为。”
卓思衡敛衽长揖而拜道:“学生多谢老师教诲。”
曾玄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走到马车边,自车尾卷帘内取出个装裱好的卷轴来递给卓思衡道:“老师家里就是些有年头的书还值当些,都送给阿慧了,她爱读书,又当人家师范的,学而时习乃是不废之理,自己的学问立得住,才好教人信服。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这卷《倪宽传赞》在我书房墙上也挂了十年了,我书写他的缘由是因你而起,今日也算缘起缘归自有来处,你要勤加自勉。”
这番言语令卓思衡心头怆然,他回忆着当年在老师书房里,听老师背诵自己科举时策的文章,二人引为师生自此交谊至今,种种温情与风波历历在目,眼眶发热之际,泪滴已不自主滑落。他双手捧着曾玄度亲书的《倪宽传赞》卷轴,唯有点头,却哽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个当朝正四品大员,吏部能做主的侍郎,睥睨文武的天官,你说你……你在这里哭得这个样子,真是有辱斯文威仪!让人看见或是传出去简直不像话,往后朝堂上还做不做人,要不要脸面了……”曾玄度嘴上是数落,但心中却是痛惜不已,忙道,“你老师我是回乡颐养天年,瓦房院子都是三进三开的,又不是去遭罪,你哭个什么劲?沈相那样想走却必须留的才是活受罪挨日子,你老师能有今日的释怀便是造化,偏你弄得像给老师提前哭坟一样,没得晦气!”
这样说卓思衡心中确实好受不少,努力守住心中的不舍和忧虑,努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点点头。
曾玄度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在长辈慈爱上实在欠缺,天意弄人,他卓思衡又何尝不是个无辜受害之人?故而即便是心里有数的事,卓思衡也愿意私下请教自己,不似一般年轻人,总觉得老人的话叨扰甚厌,都是因为年幼失怙的缘故……想到此处,他如何舍得,也是眼中渐起浑浊,最终只是侧头忍住,待心绪平息后才轻声道:“好了,别为注定之事过于忧怀,你心思细腻,总想这些也不好,年纪轻轻,事情要多朝前看……”
卓思衡含泪点头,苦涩道:“老师到了家乡,记得给学生来信报个平安,也好让学生放心……”
曾玄度点点头,去上马车,卓思衡赶忙在一边搀扶,车上仆从也搭手出来,待到老师安置在车上,他却不肯放下帘子,朝车下站立的卓思衡说道:“太子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俩不能心软到一处去,你要帮他拿主意做决断,这样才是辅政之臣的补足之道。”
“是,学生明白。”卓思衡恳切道。
“还有,勿要事事纵容太子,我知你对太子寄予厚望又常存慈兄心怀,但不能事事如此,政事不能以情而驱,前思后想要谨慎,万不能意气用事。”
“好,学生知道了。”
“阿慧的身体虽然如今好了许多,但你也别只顾着公事繁忙忘记家人的康乐,要有个当兄长的样子,阿慈和阿悉都是好孩子,就是一个莽撞了些,一个太闷不易自宽自叙,你要多多规劝与宽怀……”曾玄度说道此处,忽然想起这些年卓思衡不就是这样做得么?可他还是忍不住唠叨和重复,一时之间门他只觉自己是真的老迈昏聩了。
而卓思衡却看不出半点不耐烦,郑重又动容道:“老师的话,学生一定字字谨记。”
曾玄度也不忍再说,只催促卓思衡快些回去别受了寒凉,又叫仆从和车夫快些开拔。
卓思衡握着老师的手,再道一次珍重和书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