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拽出双杆,手背鼓起青筋。
待得一切平定,魏沉景才抬头。
他左脸血肉外翻的疤、转动艰难的眼,以及两鬓挥舞的白发,就那么毫无预兆暴露人前。
其惨状,不知刺疼了谁的心。
魏沉景今年也才不到三十岁吧!
伤痕满身,华发早生,可谓钻心。
百姓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不忍再看。
却还有官员扬声质问:“十万英魂黄沙埋骨,你竟还有脸回来?”
也有人讽刺:“宁王、魏国公皆去,你一不舍命护君,二未陪同长辈,如此不忠不孝,可真是头一份。魏家多少死战的忠烈之辈,怎的到了你,竟做了贪生怕死之徒?”
“连失双郡,割地赔偿,史无前例啊!”
层出不穷的指责扑面而来。
是,魏家三代为将,子孙骁勇善战。
在许多人眼中,胜是理所当然,可败——就要万人唾弃吗?
将军也是人,皮肉凝造一副血躯,会疲惫、会难过、会受伤,也会心疼。
他只是活着……
活着,就有罪吗?
这个时候魏沉景甚至都不明白,二叔为救宁王,自愿放下兵器,被人砍下头颅落的尸骨不全;大哥二哥为护百姓,命人身后紧闭城门,他们反入敌阵被万箭穿心;四弟拖延时间,只身当了诱饵,悬崖绝壁一跃而下至今音讯全无。
魏家个个死战,不畏生死,到头来究竟为的什么?
魏沉景面上寂寂,继续往前。
他就那么跌倒了爬起来,走两步再跌倒,地上逶迤着失望的鲜血,谩骂和诅咒钻入耳心,他默不作声。
折戟沉沙,他成了把放弃挣扎的剑。
隔着老远的距离,苏绵看见他肩胛磨出的殷红,即便做过无数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酸红了眼。
这副场景,已不是“悲壮”二字可以简单描述。
“这般待他,你们不觉得羞愧吗?”苏绵问的犀利。
江清松身子一顿,即便他未出口,也有种被剥光看透无地自容的感觉。
在这片沉默中,熟悉的女声再次传来,甚至刻意拔高:“魏沉景,你起来。”
所有人循声而望。
苏绵顶着诸多目光,朝魏沉景走去。
漫天雪花,舞的温柔,仿佛随她同行。
魏沉景扭头,左眼带伤艰难转动,右眼目光有挣扎和渴望。
他就像残留一口气,却很不甘心的孤魂,等待着谁来让他了无遗憾,直到他看见了苏绵。
那是他的妻,他哪怕咽气都无法放心的另一半。
她一身素衣,珠钗尽无,只簪简单的白花,就有种说不出的好看气质。
雪色寒风衬着她的身影,单薄又清瘦,但那双眼睛遥望着魏沉景,担忧中带有诸多力量。
——魏沉景,你起来。
这年寒彻入骨的冬天,许多人恨不得他跪下认罪,只有苏绵叫他站起来。
他心中微动,静看着她。
苏绵生于荣华,长在锦绣,性子偏娇。
初成亲时,这个男人曾无数次拥她入怀,温声若梦的哄她“别怕”,他的双臂一度是世上最牢固的壁垒。
然而如今他仰面躺在地上,脆弱又可怜。
苏绵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如果要说,就像诗中言“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人面不似昨,魂亦去三分。
苏绵在他旁边蹲下去,细看着他的伤,眼神认真。
她想笑的,笑着迎他回家。
但是眼睛一弯,泪便流了出来。
苏绵生的好,才成亲时眼睛一红,他就没辙,现在即便熟悉些,她泪一流,他还是没辙。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哭了,他连给她擦泪的力气都没有。
魏沉景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绵绵……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