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拣奴这人虽然平日里动不动就发火,但都是泥人的三分火,发完就算。
可今天的火气与往日差别很大,大到火烧似的夕阳都下了山,还是没见他消气,就连一贯不拿他生气当回事儿的陈子列都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只好絮絮叨叨地跟着封十三满院子乱逛,满脸忧愁地压低声音:“十三,你同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又哪儿惹到他了?”
要不怎么能一下学堂,就被揪到屋子里骂?
骂完了还能直接给囫囵成蔫巴巴的一根烧火棍,不服气到冒着烟就丢出去?
要知道卫拣奴虽然一向疼他俩,可最疼的就是封十三,枉费他陈子列活泼开朗,善解人意,哪哪儿都比封十三这脾气又臭又硬的看着要讨人喜欢,可搁卫拣奴眼里,他撑死也就算个附带的!
要不怎么连把刀都不能凑俩一块儿送呢!
陈子列又是眼馋又是心痒地盯着封十三腰上的刀,还不忘催促:“说呀!”
封十三沉默不语,手上快把一株黄耆揪秃了。
陈子列实在是于心不忍,瞥一眼高畦中本来也离自然秃毛不远的黄耆,又看眼那只已经自然秃尾的孔雀,愁得直叹气:“哎,你说你这一天天闹的,问你你也不说话,问任大哥也不告诉我,弄的就我一人莫名其妙的……”
陈子列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封十三却没听进去几句。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抬脚往畦边深沟里踢了块石子儿,有些神思不宁地问:“子列,我记得你说过,启平二十三年,你曾经随你父亲去过北覃卫——那你可曾见过长宁侯?”
陈子列没一下子反应过来:“啊?什么长……”
接着等他回过神来,是什么抱怨都顾不上说了。
陈子列其实是知道封十三瞒着人的那些事儿的,知道他是封世常最不放眼里的十三子,知道他爹是人都死了两三年,至今仍旧是逢人便骂的叛国贼,也知道除了这点真真切切的不喜爱,云雾笼罩的混沌之下,其余的一切都有谋算。
因为他自己的爹就是封世常的副手,当年摸金案中被牵连获诛的灭门十族之一。
与风流韵事扎堆凑的封提督不同,陈子列他爹官至五品,大小算个高官儿,家中也只有一个正妻,两个嫡出的子女。
陈次抚大约是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知道自己时日不长,此生余下的活头是没什么指望,他便托人将还未出阁的闺女陈晴儿,许给了旧友唐家做童养媳,拼死把她划出了陈家的家谱里,实则是希望中州善名极盛、深受百姓爱戴的医药世家可以庇护着她,免受株连。
之后,他又给陈子列喂了唐家送来的药丸,使其看上去像是骤然暴毙,大张旗鼓地拉了一场白事哭丧,接着又以尸替人,将人送了出去。
陈子列闭眼前的记忆,还是他娘哭得满脸妆花的模样。
等到他再一睁眼,便看见了封十三——两人都被关在了同一个又小又窄的笼子里,叫伢子壮丁看管着。
陈子列是一无所知,睡了一路醒来,脸色甚至还有种休养很好的红润。
可面色苍白,两颊还紧紧贴着几缕湿发的封十三却冷冷地说:“别乱看了,没人会来救你,封世常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陈子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封十三又说:“话说回来,你又是封世常的哪个儿子?”
陈子列:“……”
封伯伯的儿子已经多到连他们自己都认不出彼此吗!
待他解释清楚自己的情况,封十三也就听出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傻子,之后便什么话也没说了,也不跟他解释什么叫做“亲眼看见的”。
再之后,两人就一起被带去好多个府邸供人挑拣,那伢子惯会做生意,硬是给他俩按了个走哪儿人死哪儿的名头,卖得再便宜,一般人也看不上,直到进了卫府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