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初年秋,地表残余的暑气经一场秋雨后消散殆尽,干燥凉风荡过街衢巷道,如白水过喉,涩出几分不自在的虚热。
汴京城西最大的一方瓦舍中,粗砺笑语接连传出,却是鸣凤楼的新客逗哄娇娘们的把戏,别家是没有的。
顾云淙倚在窗边,余光触及屋内时带了极淡的讥诮。
桌案前英武高壮的男人们在酒气下渐而东倒西歪,还不忘拥着左右软玉温香,已是箭在弦上。
顾云淙又往窗边凑了些,石青襕衫在月色下显得更为幽深,唯有腰间白玉散着些亮光,可稍即又化作寒意将人笼在其中,说不出的矜贵疏离。
一位衣衫半褪、盆脸粉面的女子寻了过来,两颊染晕地抛来些媚语,稍稍一动便摹出绿腰的舞段,犹在欲迎还羞,“官人,让奴伺候您可好?”
顾云淙扫过女子垂下的红纱,眉目间带了些懊色,将人斥了下去。
这间雅室乃属下有意为他安排而来,席上姑娘个个娇媚横生,可这会儿他这位主客仍神色清明,反倒属下们一个个醉卧春色,做了那窃蝶偷香的浪人。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
新帝登基,同他踏蹄泥淖、千里奔袭而来的这支豹骑亦随之获赏无数,只怕京郊大营里的笙乐现今还未见停。
他虽无意声色,奈何属下再三相邀,便随同来了这汴京闻名的鸣凤楼。只不过几番下来,也仅沾染了些酒气。即便是方才那位盛名在外的魁首娇娘,也未能得他多看几眼。
不多时,随侍小厮得了眼色,引着男人们各自往楼上厢房而去,片刻间只余下他一人。
渐有凉风渗入,散去些屋内的靡乱,同时也熄去了数根苟延的蜡烛,一时光线暗了不少。
顾云淙定了心神,欲提腿离去时,门猛地被从外推开,一道身影硬生生撞入他怀中,令他霎时清醒大半。
“哎……”
还未看清是谁,便见她匆忙将眼前的门关了个严实。
“你是何人,何以私闯……”
屋外传来一阵紧锣密鼓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女子伸出手堵了他的唇。
掌心细嫩,略有些凉,带着几许淡香,顾云淙皱了皱,他似乎……见过这女子。只是不由他多想,很快便有骂声传出。
“这淫妇,真是给脸不要脸!这般不识抬举!能被本世子看上,那是她的福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当着我的面逃走!你们几个,还不给本世子赶紧去寻!”
随即楼上楼下一派喧闹嘈杂,摔门掀桌翻箱倒柜之类不绝于耳,很快要查到这间。
“救我……”
女子出声央求。
她浓密的长发大半滑在身侧,鬓间含着的金钗惴惴藏于发间,似乎下一瞬就会跌落在地,只剩一只耳铛掉在颈边,不时晃荡着,身上本就微薄的轻纱半褪胸前,现出大片连绵的雪色。
“求您了……”
顾云淙垂首,在昏暗中辨出女子的眉眼,似入清澄明溪,其上流萤飞复,又若碎星沉水,秋水汩汩,波痕漾漾,无意倾顾,却凭空惹人心折。
喧哗声离这间雅室仅有几步之遥时,他掐住女子细腰,在破门的当儿将人带上了榻,同时屋内仅余的几根蜡烛也熄了下去。
小厮们探头寻了进来,入眼的却是满地狼藉,金器珍馐随处可见,依稀猜出是哪位贵人包间,一向嚣张的步子顿时没了底气,畏畏缩缩在厅中刮蹭着。
其中一人听到内室传出的吱吱声响,过去看时,见紧闭的荷色纱幔下隐现出两道人影,交颈而卧,似乎正是情浓意切之时。
他虚着往里间走了几步,正欲掀帘而入,纱帐从中间被拨开一隙,修长的指节后是男子微敞的外衫,隐隐可见数块贲张月匈月复,执一方鎏金令牌,另一手紧扣着女人细月要,再往里便是暗色中无法分辨的两人纠缠。
“本侯在此,何人敢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