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箱前,他都想碰碰父亲,碰他下垂的、没有鳃的脸颊,碰他不长指甲的手,碰他不会扬起的银发,离开水箱后,他至多是有点苦闷气恼,不想理会父亲。但刚刚,他头一次想离开父亲,离得远远的,因为话语里藏着些他还不明白,但已足令他鳞片炸起、惊怖不已的东西。
听说鲸鱼对孩子很好。他下一次会面时问老人,什么时候能看鲸鱼。
哈特笑了笑:“小怪物,是谁说不要大鱼的,你已经觉得孤单了吗?”
几天后,他有了一位专属饲养员——后来流亡时,他听过人们这样称呼水族馆里喂养教育鱼类的人,不过人们叫自己的饲养员保姆。保姆撒给他鱼食,有时给他三明治,瞒过摄像头教他走路和简单的词汇。有时她和母亲会说些自己不懂的话。他开始活得像人。
有点太像了。母亲叫停保姆的教学:“再教下去,他不像鱼,他会怀疑你的身份。”
直到保姆将他推入码头流亡前,他没有再得到新的课程。他软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在世上,如初生婴儿,常常想,如果待在水里,会不会更好。
他望向桃乐丝。
她的手因为打他变红了,母亲的手就不会变红,桃乐丝眼眶里的泪滴摇摇欲坠,而他天性渴水。
“人样!”
他低低重复:“嗯,人样。”
“……”她说,“现在得先给你取个名。你有名字吗?总不能叫李。”
“有的。”母亲没有试图杀死他的时候,会叫他瑞文杰。
桃乐丝的神情凝固了,那眼泪像是也要冻住。
“瑞文杰?真的?”
他点头,冰冷的地面摩擦发丝。不明白桃乐丝为什么露出这种神情,既然他要有个人样,拥有母亲起的名字不好吗。
“那是复仇的意思。”
“对。”
桃乐丝对半人鱼有些无奈。他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好在他不懂,也不会为名字伤心。
“瑞文杰,那你有没有想要的名字?”桃乐丝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昵称,人们会叫对方昵称,表示亲近,既然我们已经合作。那就是好朋友。好朋友不能杀对方,要听更聪明的朋友的话。”
桃乐丝心跳咚咚,她在骗傻人鱼,但长远来看,是为两人好。人鱼会有自己的名字,并渐渐熟悉它,而且——而且要好好合作的话,他不能时不时地就爆发凶性,必须能听进自己的话。桃乐丝不能永远指望靠一个回忆中的姐姐让他收手。
“名字?”
“对,有什么想要的吗?”
桃乐丝粗鲁地揉揉脸,手指揩过下眼睑,抹掉眼泪。
“沃特。”半人鱼靠着鞋柜直起身,蓝血凝固,像挂了身波斯蓝盐结晶,“叫沃特。”
鱼叫水?倒也挺协调。桃乐丝进厨房煮两人的饭,顺便问沃特关于集团的一切。“什么边角料都行,想到什么说什么,黑猫会给你录音。”
找卧底不是容易的事,她需要整合所有已知的信息。桃乐丝心里有事,饭也做得潦草。好在姐姐离开后,她已经学会熟练地煮速食意面。
“看会了吗?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作了。”桃乐丝心想人鱼能这么快融入社会,还没被哈特集团发现,脑子应该还算过得去。盯他两三回不出差错,她就能放手了。
人鱼动作生疏,而且显而易见地怕火,离炉子近些,头发便卷曲了,拿面的时候又犹犹豫豫,生怕烫着。他惴惴不安地看她,像怕她发脾气骂人。
“……”桃乐丝要说什么,他飞快低头,两手捏起炉子就倒,水花四溅,面条也险些掉在地上。沃特侧身,倒是把她挡了个严实,没让她被水花溅着。
只可惜了她的厨房,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一片狼藉。
桃乐丝:“……”
算了,让他擦桌刷碗好了。反正他亲水。
饭后,桃乐丝从冰箱掏出两个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