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元清楚,只要陈子惠想,他便能做到。
又一次路过院中的时候,韩德元拍了拍陈子惠的肩膀,恍惚间又回到六七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陈子惠初到京城,哪怕少年一身衣服粘了尘土,倔强地昂起头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
问他志在何处,说是平天下。
昔日的少年已经大了,能支撑起一片天地来了。
对着他惆怅的眼神,陈子惠道了一句“保重”。
天蒙蒙亮,雾气还重,韩德元踩着一地的寒霜,出了门,踏上北上的路,想回头,却抑制着,眼中一酸,又见到一片迷雾。
陈子惠看着他去远了,回了屋。
韩昭昭还躺在床上,遥遥地望见一个人影,她以为是父亲回来了,招了招手,要那人过来。
陈子惠刚把大氅脱下,就看见韩昭昭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一截。
生个病都不让人安生,麻烦!
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
“韩姑娘。”
“我父亲呢?”
韩昭昭正烧得难受,又见到陈子惠,心里自是好受不起来。
“你父亲要去边境一段日子,这段时间你暂住在我这儿。”
“哦。”
韩昭昭瞬间泄了气,手缩回被子里,乖乖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看着小姑娘缩成一团,乖乖的,陈子惠不禁想笑,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一点儿也不似她父亲那般心机深沉。
韩德元这人能带出来这么一个女儿,实属罕见,把对韩家的怨气撒到这么她身上,他竟有些不忍心。
转念又想到她这般念着她那个好父亲,陈子惠的火又冒上来。
过去的事情又一件件地浮现在脑海里,那时他还太小,不记得什么事,但单听人说,也不寒而栗,不知道做过多少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都是黏糊糊的鲜血,一地的血把他包围,数不清多少次被吓醒过。
他又是何必对韩昭昭产生一种名为恻隐的感情,那些人的命,要谁来偿?
对她的客气都是装的。
“药煎好了,我让人给你端过来。”
一听到药,韩昭昭的眉毛立马拧起来。
陈子惠乐于看到此情此景,在心里暗笑,怎么说,他都是为着韩昭昭好,挑不出他一丁点儿错处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下人端着一碗中药过来,冒着热气,还烫,是刚煎好就端出来的。
韩昭昭一见,一阵恶心,那次落水后,她被按在药罐子里泡过一个多月,闻到中药味,看到黑乎乎的液体就想吐。
昨天半夜,吃药之前,她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吃药之间,吃了,吃完药后,又来了几颗,才勉强把苦味压下去。
若是把她吃掉的那些蜜饯堆起来,定是能堆满一整碗的,估算起来比中药的量都大。
“拿些蜜饯来吧。”
“要多少?五颗够吗?”
“不够,拿一袋过来。”
“没有这么多了。”
韩昭昭怀疑地打量他,若这话是真的,陈子惠管事还管得挺宽,连家里有这些小玩意都知道。
“那有多少拿多少吧。”
“可是,一个都没有了。”
陈子惠瞧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笑着答道,一副无辜的样子。
他暗暗在心中勾勒出韩昭昭的表情,细细弯弯的柳叶眉拧到一起,使着劲地往眼睛上贴,小嘴耷拉着,不复往日的娇俏。
一生起气来人就丑了,连长得好看这一优点也没了。
“一个都没有了?”
韩昭昭一抬头,便见陈子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对陈子惠的回答,她并不感到奇怪,就是想耍她,见不得她好。
她一咬牙:“没有就没有吧,不拿也行。”
苦是苦,一口灌下去,也不见得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