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弥散。榻上的人忽而翻身,开始如往常般呕吐,嘴里喝骂着官白纻的名字。
小小的一双手,闭眼将祖母的脸赶出脑海,将那坚韧的细丝绕上她的脖子。面容稚嫩的孩子,却在那个时刻生出了无边的力气,早已被酒掏成空壳、又烂醉如泥的女人,根本生不出推开她的力气。
自那日后,她便喜欢上绣线、佛珠、暗夜,喜欢上些带她脱离苦海的东西。她没有错,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般做。错的是瞎了眼的老天、是那群整日念经打坐却看不见众生疾苦的臭和尚、是像她伯父一般满嘴仁义道德却看不见眼前苦难的官老爷。
一根长长的麻绳绕上她的脖颈,另一端绕过梁上打结,顺着窗框一点一点拖拽到水井边。那里有她事先滚回来的大石头。将绳子拴到那石块上,再将石头推落进井里。她只消在夜里攀上房梁,用刀不留痕迹地切断绳子,再在她耳后伪造伤痕便可。
为何巨石落水却不被左邻右舍听闻,为何女人临死前的挣扎与嘶吼传不到他们的耳中。
因为那日,是除夕夜呀。
天上的烟花朵朵,邻近的人家院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热油滚过肉菜的“滋滋”响,官阁老与官烨去村长家参加村子里的流水席。谁能听见,又怎能发现。
第二日,她的伯父先看见了梁上的死尸,被吓得不轻。村里人都嫌晦气,只听官阁老断言是自缢,便定了论。没几日,得到消息的祖母也因过度伤心、猝然长逝了。
“爷便是打死鸦娘,鸦娘也无怨无悔,只盼您能念在这几年的情分上,照拂子怜一二。”
当时她是如此说的,哪怕以为自己是临死前的遗言,都还挂念着官烨。却不曾想,他竟在知道真相后,恨她至此。今生如此,只怕前世他的背叛、他朝自己腹部捅的那一刀,便也是因为得知了这些事情的缘故吧。没承想,自己以为的幸运,都淌着罪恶的血。
然后呢,官白纻透过瞧见前世的官烨穿过时光,慢慢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他踩着那双纤尘不染的莲花皂靴走来,两只洁白纤长到瞧不见半分瑕疵的手顺势伸出,扶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掺起来。
他说,“爷知道了。”
“问你不过是疑心你留下什么痕迹,爷能看出端倪,旁人自然也能,这些隐患须得尽早抹去。”
温热的指腹覆上面颊,为她抹去所有湿痕,那是怜极又爱极的神色,他俯下身,将唇凑过来。微凉的舌尖,缠绵悱恻的纠缠。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一声又一声,恨不得直接撞碎胸骨,就这般死在他的怀中。
情不自禁,当她惊慌地发觉心中滋生的情感已是疯狂偏执又难以根除时,已是难以回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是殷俶无底线的包容与放纵,诱她一步又一步的靠近,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可是她一头扎进去了,他却退了。一退再退,退到那远远的天边,踩着地上的柳梢飞身坐到那月亮上,反而满脸不悦地垂眼望向来,嗔怪她的痴心妄想。
“官姑娘,怎么在下每次见你,你都在是在哭呀。”
“就算是女子甘为情所苦,你这莫不也太过可怜了些,再哭一会儿,脸上的胭脂也该花了。”
第50章 除夕夜(五)
高年从一旁的草丛里钻出来, 蹲到跪坐着的姑娘身边,哭笑不得地又递上一方帕子。
他见夜风冷肃,又将肩头的披风解下来, 挺直腰,就这么半蹲着披挂在她身上, 还耐心地系紧。如此一来,被这宽大的披风罩着,本就瘦小的女子更显得细弱, 蜷缩在地上,就那么小小的一团,似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又觉得唐突;又思忖着是不是该讲个笑话, 又觉得不合时宜。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万般无奈, 便只能这样尴尬地蹲在一旁,等她自己哭够了, 再和她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