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寒月如钩,他们二人散乱着衣袍、黑发披散,没有半分体统地穿梭在重华宫里,宛若这深宫内,两道无处可去的幽魂。二人只是简单地互相牵拽着袖子,牵系得那么漫不经心,仿佛这种联系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可那地上的两道影子却紧紧交融依偎、密不可分。
灶膛里隐微的火光燃气,他熟门熟路地拉着风箱烧起了小厨房里的火灶。朝身边的人递出两只手,那人垂首仔仔细细地帮他别起了袖子,还自然地收走了他拇指上的扳指。
那只白日里金贵得不可一世的手,拎起菜刀,比划着砧板上的早已等候多时的死鱼。他神情是一种透着拙意与心虚的认真,嘴中念念有词。
“大鳗一条蒸烂,拆肉去骨。”
那鱼是不是鳗鱼已然不重要,今夜,在这位爷手里,它就叫鳗鱼。划开皮肉,拆出鱼骨,他做得很慢、也很细致。哪怕是拆一条鱼,也要做到那尽善尽美。
抽出剔出的完整鱼骨,将鱼上了蒸笼。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鱼骨没有被直接扔掉,反而堂而皇之地被盛在另一个盘子里,摆在了灶台上最显眼的位置。
料理了鱼,他蹙起眉。
“和入面中,入鸡汤清揉之,擀成面皮,小刀划成细条……小刀”
找不到所谓小刀的人,额上急出一层细汗,蹲在那灶膛边的女子抬手,将手里的匕首递了过去。拿到趁手工具的男子瞬间舒展开眉头,取出封在坛子里的鸡骨汤,并着蒸好的鱼肉,一同揉进了那砧板上的面团里。
“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
乳白色的水汽从灶上的锅中滚滚而出,细细的面条随着那锅中起伏的水浪翻滚,鸡汁与火腿汁愈熬愈浓,泛着黄澄澄的油光,腻人的肉香气混合着那上好面粉遇水后滚出的麦香,顺着气浪弥散。
殷俶一心二用,边守着火,边在砧板上又切碎一段水灵灵的小葱。
面条被捞上来,一勺热汤紧随其后,接着洒上些许碎葱。官白纻坐在灶房逼仄的木桌上,殷俶没有坐在对面,仍旧紧紧贴着她坐下,二人别扭又亲密地挤在小桌的同一边儿。
“叔远献此面,惟愿你能生生世世,平安长乐,四季安康。”
面只下了一碗,官白纻拿起筷子,挑了一口进嘴里,香气扑鼻、齿颊生香。她吃了几口,就咬住那筷尖儿,有两行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是不好吃吗?”
他挑着眉,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即使醉成这个样子,他骨子里还是带着种天然的傲慢,不相信自己那堪比御厨的手艺,居然会煮出一碗难吃到可以将人吃哭的作品。
这几日,她总是会很轻易地梦到前世。那一世最后的几年记忆里,每年生辰,他都会煮面给自己吃。那些日子有很辛苦的时候,煮鳗面,没有鱼、没有所谓的鸡汁、蘑菇汁,只有一口干面,加一点淡盐。
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一边背着菜谱,一边煞有介事地精心准备着。就好像他们并没有落魄,落魄到连一碗像样的面条都吃不得。
她松开筷尖儿,透过泪眼打量着殷俶。她稀罕这个模样的他,所有的心思和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用去斟酌着词句去反复试探、不用费尽心思地去揣摩。
她只是有些惊慌罢了,今生的殷俶,也是愈来愈深沉下去,渐渐与前世她记忆最后的那个帝王重合起来。而她,不知为何,却逐渐生出筋疲力尽之感。
那心中对于殷俶的爱意在发出哀哀切切的悲鸣,可她愈发得清楚,自己似是快要撑不下去了。不想放手,不愿意放手,在心里住满了一辈子的人,如何能说放下便放下。只是她一直拼尽全力去扣他的心门,可所有的努力,都像极了投入深渊的石子,激不起多少波澜。
精卫尚能填海,可那是神女,而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想得到一份真真切切的爱重,奢望着能够夜夜相拥而眠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