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唱不了莲花落,连最简单的磕头问安道吉祥话儿也难教贵人满意。老资格的乞丐头头欺负他是个新来的,手脚齐全的乞丐又欺负他是个残废。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算是低到烂泥里的叫花子,这条铁律,也一样适用。
这人约莫活不过开春,或许活不过新年,又或许——明天就要死了。
这严冬深雪里,饿死、冻死一两个讨饭的流民,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奇事。
那快死了的乞丐支着竹杖蹒跚地走过来。
他头上兜着风帽,露出一点苍白削尖的下巴。身上的破褂子已洗得发白,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两边。发丝很长,像一团老藤,缠在枯山瘦水间。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那些秀才老爷的手。这双手如今青青紫紫,冻得发木了,没什么力气。抖抖地,将那又黑又冷的石头护在怀里。
温笤货方才没瞧仔细,这才看见石头上好像还画了花,不知是什么东西,像一根薇草。
深巷遥遥传来一声犬吠,他瑟缩了一下,撇撇嘴,干巴巴地开口:“喂。痨病鬼,这黑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什么玩意?”
他只当自言自语,不料听那人回了一句∶“是……风。”
“啥?”
温笤货搓了搓手,捂上耳朵。耳朵长满了冻疮,木头一样,一时没听真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飘飘渺渺的乐声乍然从那黑石里浮起,悲壮、苍凉,如一兜冷水当头泼下,又似一阵凄风,在他空空如也的胸腔回旋。
温笤货打了个激灵,从头冰到脚,直觉自己被人按着脖子吞了一口雪。
他使劲儿跺了跺脚,想把这飕飕冷气抖出去,恶声恶气道:“我呸!这么冷的天,还吹这么冷的曲,真把人里里外外都冻成冰坨坨。叫你个魂呢!喂,别吹了别吹了!”
曲声忽然高昂,又蓦地停住,仿佛一只冲天的鹞子折了翅膀,一头栽落下来。
静默。
那快死的乞丐猛地咳嗽起来,掏心挖肺一般。星星点点的血沫洒在无瑕的雪地里。
温笤货冷眼瞧着,讥笑一声。
活该。
他咀嚼着别人的痛苦,仿佛觉得很有趣。温笤货靠着春长巷的高墙,绞尽脑汁,忽然想了句很应景的话儿:
“唉!有个诗咋念的来着?什么——白天儿敲贵人门,傍晚儿吃大马泥。啧啧,大宅门里馒头都发臭,我呢?又冷又饿——”
回应他的,只有朔风卷起飞雪的声音。
暖阁中,优昙婆罗香雾袅袅。酒过三巡,胸胆开张,点翠楼的一窝纨绔子弟渐渐形骸放浪。
干喝酒那多没意思,一个白面皮的少爷便支使小厮取了件有意思的东西来。
众人揭开上头蒙着的黑纱一看,竟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笼子黄金打成,宝光灿灿,里面一只小小的鸟儿,啁啾歌唱。
那白脸少爷大名钱金玉,是个盐商的儿子,人如其名,家里穷得只剩下钱。
钱金玉打了个酒嗝,嘿然一笑,将那金笼费劲地提起来。金笼重得很,他一步三晃,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谢君怜面前:
“小君怜,我可是听人说了!”他瞪着眼,指着谢君怜,又指了指金丝雀,“你唱曲,比这扁毛畜生还好听。”
说着,他举起一个酒坛,砰地拍在地上:“现如今,各位有身份会玩的少爷都在场,也好做个见证。赢了,那赶明儿你就是江南东路第一的花魁,排面!若是输了,嘿嘿——”
谢君怜抱着琵琶,脸色白了几分,却听有人追问道:
“哎哟——输了又怎样啊?”
“输了喝酒,喝酒!”钱金玉梗着脖子,将那酒坛子拍得当当响,众公子齐齐嘘了他一声,笑话这混货没胆色。
谢君怜松了口气,柔柔一笑,倒真和这笼中的玩物一声声比着歌喉。众人嘻嘻哈哈笑闹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