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已经三十岁了,活了半辈子,用这双手整日带孩子做饭洗碗拾掇家务,织布裁衣缝补破洞,农忙时还要协助男人下地劳作,扛锄头、插秧、挑水施肥,再后来逃荒时饿极了,她还徒手从土里刨过野菜根……
但她没有摸过纸笔。
荀采定定地看着那双手。皮肤黝黑,布满疤痕,粗糙得像老树皮,手指短而粗,骨节膨胀,乍一看竟狰狞得有些可怕。
曾经家里最低等的粗实仆从,也不会有这样一双难看的手,因为会“污了贵人的眼睛”。
“吓到你啦?”春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收回去。
“没有。”荀采慢慢摇头,她想了想,第一次注视着春草的眼睛,认真道,“只要勤加练习,人人都能写好字。”
这次轮到春草发怔了。
荀采说完,把痛苦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她咬着牙,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摩了第一张,末了将目光停在结尾的落款上,眼神透着股阴仄仄的感觉。
“白露,”荀采一字一顿地说,“挺好听的名字。”
春草:“这是小队长。”
荀采:“……”
虽然她不太了解军队的相关制度,但显然优秀的人才能成为小队长,优秀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简直不敢想。
深吸一口气,荀采看向下一张。
跟上幅字相比,这幅字扭曲出了新高度,荀采花了点时间才认出来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这是我的。”春草主动认领。
荀采慢慢地、慢慢地转头看她。
“是不是没救了?”春草小声问。
荀采张了张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有救”两个字。
“真的吗?”春草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荀采坚定道,“我会教你的。”
在如此漂亮的纸上写出抽象的鬼画符,就跟看到秀美标志的女郎与歪瓜裂枣的男人结为夫妻一样令人感到离谱。其他地儿她管不着,但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内,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
清晨,第三小队的人起床后,发现荀采冒出了一双黑眼圈。
其实颜色很浅,但荀采肤色白皙,看上去就还挺显眼的。
“你熬夜啦?”小队长——名为白露的姑娘凑到荀采面前,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不适应?我们有没有人打呼噜打扰到你呀?”
她叽叽喳喳问了一串,荀采一一摇头否认,然后向白露承认自己昨晚犯错了。
“没事的,别在意,”白露笑道,“只是抄书而已,就当练字啦。”
“我还挺喜欢练字的,”另一位女兵说,“笔摸着比锄头轻巧多了!”
“再练练我就能写信了!”
“……”
“是我的错,不能连累你们一同受罚。”荀采目光坚定,“我会把你们的份额一并抄——”
“这不行!魏将军能看出来!”女兵们纷纷说出了昨晚春草说过的话。
“她看不出来,我能模仿他人的字迹,”荀采非常自信,“先去训练吧,之后我写给你们看。”
大家互相看看,神色将信将疑。
她们倒不是怀疑荀采的水平,而是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且正确的认知。
*
荀采长期不运动,昨天一下子跑了十二里,今天两条腿疼得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看着非常可怜。
同袍们都劝她休息,但她坚持要跑,即使跑不动了,也可以跟着走。
能力是一回事,态度又是一回事。而且她来得晚,进度远远落后于其他人,再不努力,猴年马月才能赶上去呢?
从小到大,她的课业一直都是拔尖的,没道理长大了反而垫底了!
不能松懈,不能放弃,荀采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现在放弃了,以后就提不起这口气了,坚持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