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枚结伴撞进了驴车,惊得车夫“哎呦”了声。
一只纤细素手掀起一角车帘,露出半张淡妆俏面。车中女子捡拾了铜钱,见车左侧的孩童多数背对着她,便悉数从右侧车窗抛了下去。恰在此时,毛驴受惊,往前蹿了几步,女子失了准头,手一扬,铜钱扔得有点高,有一枚竟是直直砸到了唐秃子的脑壳上,还快乐地弹跳了两下。
女子羞愤欲死,冲他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忙不迭慌慌张张扯上了帘子。
唐惜福摸摸隔空接钱的光头,啼笑皆非,心说这要是块金子该多好。
驴车晃晃悠悠驶向远方,距离热闹越来越远,直至混入人流瞧不见了。
西苑虽位于皇城内,却不在宫城中,而是与其隔着金海对望,平常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见着有实权的人。因着波斯贡物失窃,快跟花花草草同化的宫人终于也体会到了“重视”的感觉。
郑康安一如干爷爷给他取的名,生了张喜气健康的圆脸,平平顺顺长大,除了带点四体不勤的瘦弱,瞧着跟殷实人家的大宝孙子没差。
唐惜福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目光落在其圆润指甲上,登时有了数:郑越将他养得很好,几乎没遭什么罪。
郑康安未经过事,整个人带着坐立难安的局促。他双掌在大腿上摩挲了几下,讷讷开口:“按说我该给干爷爷戴孝的,皇城有皇城的规矩,我……司礼监让我接任爷爷的职位。”
这小子太嫩,怂到用职位展现自己受重视程度,以期能逃开白泽卫的盘问。
唐惜福别开目光,打量着狭小而温馨的住处,屈指敲敲蒙了层油灰的铜烛台,漫不经心地问:“郑公公似乎挺喜欢金石物件?”
“是。”提到郑越的兴趣爱好,郑康安略略放松,“从前在潜邸的时候,爷爷是给陛下管私印闲章的,自己偶尔也雕刻几枚赏玩。”
“哦?能否让我开开眼?”唐惜福假作好奇,借机提出了要求,“内库失窃,近来出入过西安门的都有嫌疑,走个过场,检查检查。”
郑康安身体僵了下,起身的动作有些磨蹭。少年身形瘦弱,青色贴里不太合身,有瞬间露出了一小截脖颈。
唐惜福攸然按住了束带,他看见对方白皙皮肤上有一块乌青的指印。
内室竹帘掀起,少年示意他进去。
一如唐惜福所料,郑越房间布置得老气横秋,并没有添置近些年时兴的玩意,跟其身份地位不太相符。唐惜福拨弄了下装闲章的匣子,里头多是不值钱的石头和木头,竟没有一枚金玉的。
唐惜福索然无趣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眯眼打量着窗下条案,甚至伸出拇指隔空比划了下。
“怎,怎么了?”郑康安战战兢兢地问。
唐惜福恍若未闻,径自上前摸了摸条案,他压下身子,从侧面清楚看到两枚隐隐发白的圆环,是水渍。他突然觉得不对,连忙后退几步,环视一圈后,在床边蹲下,伸出手一寸寸摸索。细碎的瓷器粉末缓缓在掌下滚动,昭示着一个残忍事实。
身后少年陡然屏住呼吸,脚悄悄往外移动。
唐惜福背后仿佛长了眼,淡淡问:“郑康安,条案上应该有两只瓷瓶,瓶呢?”
少年呼吸陡然乱了。
唐惜福转过身来,面色如霜:“你用瓷瓶砸死了自个儿爷爷。”
分明晴日暖风,却偏有一阵邪风穿堂而过,呼啦吹散了帷幔。青色帐子飘飘摇摇,似有怨魂回归,骇得少年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