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镖局。
此时,饭桌上,已是热闹非凡。
“来来来,今日谭老头就要金盆洗手,离开咱们镖局了,咱们哥儿几个敬他一杯,来,满上,走它一个!”一个喝的面红耳赤的粗壮汉子激动地连酒杯都拿不稳了,大着舌头说道。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这谭老头的徒弟。
他叫高小山,那年爹妈双双病故,他走投无路,竟去和路边的野狗争抢食物,却恰好碰上了走镖回来的谭叔,收留了自己,说服了总督,这才将自己留在镖局,谭叔平日里也教他几手简单的刀法,他如获至宝,日以继练,却总是不得要领,因此,由于自身实力不够硬,也从未走过镖,听着其他人或是心有余悸,或是神采飞扬地讲述着他们走镖的经历,也曾幻过自己能够来这人间江湖走一趟,对于他来说,江湖上只有那些一次次出生入死,走镖押送的镖师们,至于那些“马上吹笛起寒风,落畔舞剑飞春雪”的英雄大侠,神仙剑士,他没见过,也从没妄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够和他们一样,一人一剑挡住千军万马。
他只知道,如果能将谭叔教给的刀法练的再熟稔一些,说不定不知哪一日就能走镖了,哪怕就是被烂路的劫匪给砍死了,也死而无憾,至少他也来这江湖走上一回,这就是他高小山对江湖的全部想象。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武道天赋上有多少斤两,也知道自己一辈子恐怕都不能走一回,但镖局里给他配的那把刀却时时挂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紧紧地牵住一个江湖,牵住那个只有他的江湖。
老谭有些喝醉了,虽说是走镖期间不能喝酒,但他的最后一趟走镖在明天,也就不妨今天喝个痛快,看着他那个已经醉倒在桌上的半个徒弟。
要不明天自己这最后一趟把他带上?
“小山呐,明儿更我走一趟吧,权当我这个做师傅的给你的临别礼物。”老谭笑道。
小山是真的喝多了,只看到他瘫在桌上的脸嘴角四翘起,好像在做梦。
一定是个好梦,他一定在梦里看见了他的江湖。
他梦见了雨中柳树上焦枯的掌印、烟涛之间蹈风东流的书生,梦见野草篱笆一盏灯,梦见茶楼说书人口沫横飞,剑光在他的讲述里来去千里,梦见一帘淡月,两声蛩鸣,七岁时父母之死。
他梦见未曾目睹的陈迹过往,青鹿崖上乱石嶙峋,白骨参差,梦见红颜独立华堂,嫌明烛照瘦了清影,梦见大雨落在空谷中,远去了侠客,刀剑横陈无主,梦见荷叶上斑斑墨迹,被露水一晕,再也辨不清的故人题诗。
他梦见尚未来得及发生的事,苍凉的血,滚烫的花瓣,切开白玉的剑光,梦见夜行长街,大敌当前,灯笼渐次熄灭,梦见角声满天,芦笳遍地,单剑驰过长岭,梦见山中天寒,佳人相侯,翠绡衣、轻敛袖,皓腕如冰雪,梦见刀芒乱分春色,惊鸿一笔点破漫天飞絮。
他在梦中行走,在奔波中做梦,他在江湖倥偬间听见深秋的一声残蝉,竟透亮如春鸟初啼。
他看到刀客剑客们远远行走在雨中,面容模糊。他已去过一些地方,遇过一些人,仿佛触碰到了这个江湖的一点真东西,看清楚了雾中的一痕风景,却又让他更惶惑起来,他不明白江湖中的人,为何都要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带着决然的悲欣,带着百折千回的生死情仇,不知来自哪里,不知去向何方。
江湖掩在雾中,从前的梦里是如此,此刻似乎依然如此。但他心中的惶惑却已与下山前迥然不同,他已经看到了那些端坐在灰尘上的人,看到在细雨之中,在冰雪底下,依然汹涌燃烧的薪炭,他忽然想起衡山梦中听见的那声蝉鸣。
依稀就是七年前爹娘死的那年初夏听到的那声清脆。
翌日,城外十九里,早已是飘雪如絮,满目皎洁。
有黑衣刀客披蓑戴笠,拦住去路。似一崭新白色画卷上的一点墨痕,于天地间飘然孑立。
“诸位只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