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如今更加茂盛，中间一小片地曾被师父铺上石块，便让我在此练功，如今野草早已将那些石块覆盖，但在记忆里它们却恍如昨日一般的清晰，似是双脚都又依然觉得酸痛。
华枫站在竹林中四下看着对我们道：“当年师父就总骗我下山担水往这缸里盛，这水缸总也是不满，从早担到天黑时水缸里的水总只剩下半缸，后来才知道他老人家在缸底洞开个小洞，让水直流到田里去浇了菜。”他指着林边的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说道。
我们走去，果然看见水缸底有个洞，只是那洞里生了草出来，缸沿也全是青苔，当时我还不如这水缸高，也是看不到这水缸中的秘密。“那时师父也让我去担水，倒没说要担满，说水到这里便好。”我用手比划着水缸一多半的位置，现在，那位置只到我的胸口。
我抬头看看头顶上的高大竹叶，又想起当年种种，似乎又会听见师父叫我的声音。“嘿，看到没，就是这根竹子，上面还有我刻的字呢。”他在林间站在一根粗大的竹子前指着头顶很高的地方说着，我走上前一看，那上面果然有些被刻画
的痕迹。“知道我刻的什么吗？”他问我，我摇摇头。“我刻的是，师父是个大坏蛋。”他笑着说，“我记得那天他让我担水，我非不干，他就用竹子抽我，我就恨他，在这里刻了字，不成想，现在还在，还长这么高了。”
“我说师父在你走后总是在这竹林里发呆，原来便是看这些字。”我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这一幕来。他一怔低头问我：“果真？”我点了点头道：“我有一回叫他，他也不应我，便见他站在林中对着一根竹子发呆，又是笑又是叹息摇头的，我问他，他只说看见一只猴子爬上去了，我却怎么也不曾看见一只猴子。”
华枫也笑道：“是啊，当初师父便总叫我疯猴子。”他仰头看着笑一笑便又叹息起来，眼睛眨了一眨只别过脸看向别处去。“那时，我便最恨那石磨。”他又说着，转过身来指着竹林对面那处田地，在田旁有一个小木屋，木屋里有一台石磨，师父堂堂会在里面磨米粉，磨豆粉，但多半是我和师兄在做此事，而且只让我们一只手推，当时一推便是一日，腰酸腿痛的。
我们又走那木屋去，石磨
果然还在，只是木屋已然只有个空架子，四处都长着野草。华枫上前轻抚着那磨盘，推磨的木头已然朽了，用力一推便断成两截，远处一片便是师父当年种的菜田，还有水稻田，如今自是已然荒芜了。“师父——徒儿们回来啦——你听到没有——”华枫双手拢着嘴大喊着，他的声音便在四下漫延开来，一声声回荡在山间，却再无人应。
这时背后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来：“是来看你们师父的？”我们回过身，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粗布裙的老妇人手里拎着竹筐站在竹林旁，花白的头发挽在脑后。“周婶子？”我和华枫异口同声地叫她一声，她便是当年常常来给我们烧饭洗衣的周婶子，师父当年在山中救下了险被狼吃了的她，她无以为报，便每日来给我们做饭洗衣，师父让她不必来，可是她不肯，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她身无长物，便只会做饭洗衣。
她相公年迈，腿脚不便还有一儿一女，师父只怕她太过辛劳，她却不觉得，有时在自家做好了饭便差儿女送来，她那对儿女比我和华枫还要小几岁，倒也是生的机灵，也要跟师
父学武，可是学了几天扎马步便觉得太辛苦便不再学了。
华枫快步走上前扶着她道：“周婶子，你还记得我吗？”
周婶子笑笑道：“怎地不记得？你们师兄妹就你最皮，虽快十年不见，你方才那一嗓子我便识得了，当年，就是你这一嗓子吓的我家那老母鸡三天不生蛋。”她说完我们便都笑起来。“走走，快回去，今天玲儿也回来了，我做了鸡汤，你们便是有口福，是不是许久不曾吃过周婶子的饭了？都不记得什么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