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户之后,竹千代非常低调地进入西丸,但他发觉这一路上,但凡见到他的侍卫与侍女们,看他的眼神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迎接英雄归来的眼神,介于尊重与敬仰之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大坂夏之阵的战绩,已经被传回江户城了。
当回到御殿后,阿福已跪坐在外殿等候多时了,她身后是一直在翘首以盼的樱子。
当听到竹千代一行的脚步声从廊道响起时,两人眼里都发出了光。
阿福更是禁不住就要站起身来迎接,但她想了一下,迅即又重新坐了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竹千代率先步入外殿,接着正胜、信纲和直贞也一并走了进来。
看着一直牵肠挂肚的四名少年,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西丸,自从他们出征后便日夜为之祈祷的阿福,终于露出释然笑容。
“少主,你们回来了。”
“嗯,阿福,我们回来了。”
就是这样极其简单的对谈,但阿福的惦念与操心,竹千代和他身后的三名小姓却都一致懂得。
竹千代应得虽然简短,可自打踏入外殿后,他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阿福,就像看到了母亲一样。
“对不起,阿福。”
“嗯?”
“其实并不是‘我们全部都回来了’,回到西丸的人里,少了光纲。很抱歉,我没能把他平安地带回西丸。”
竹千代低下头,垂头丧气地在阿福面前坐了下来,提到光纲时,他蓄意避开了阿福的视线。
“光纲的事,正胜用书信告诉我了。少主,你不需要道歉,因为战争就是这样:有一方胜利、就会有一方败北;有人活下来,相对地就会有人死去。”
“话虽如此,但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光纲呢?我曾经无数次这么追问自己。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那么他是不是还会活着?”
“当时形势很危急,不是吗?他牺牲了自己,却保全了德川家的天下,是死得其所啊。”
“死得其所……阿福你真这么认为吗?那可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啊!”
“那么在战场上死去的其它人呢?无论是德川联军的将士、还是丰臣军的将士,他们就不是鲜活的性命吗?”
竹千代被问得哑口无言,心情复杂地更加埋低了头,他视线就像是被牢牢钉在塌塌米上似的。
“少主,光纲也是我带大的。追随你的这四个少年,某种程度上也等同于我的孩子一样。”
“但身为武家之人,无论男女,都有与生俱来的使命要承担和践行,没有人能例外。”
阿福伸出右手,将温暖的掌心覆在竹千代手背上,尽可能微笑着表现出一副澹定的释然模样。
她的关怀与温情,就这样籍着体温传递过来,使竹千代陷于凌乱的心绪,有效地得到了安抚。
“你刚刚说,我们都背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吗?”
竹千代缓缓抬起头,总算又再对上阿福的目光,她用这句话一举激起了他内心的责任感。
“是啊,大御所大人的使命是为德川家除去日后的最大隐患,确保德川一族的永续传承。”
“将军大人的使命是稳固大御所大人创建的天下,丰富并完善幕府的各项法令与条文。”
“从天下人到将领或武士,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践行的使命,光纲的使命便是守护少主。”
“只要有战争,便可能会面对伤亡。当时能够阻拦袭击的守卫有限,如果牺牲的不是光纲,那么就可能是其它人,难道少主觉得牺牲其它人更好吗?”
“当然不是!”竹千代不假思索地拼命摇头,“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大家都是一门心思想要守护好爷爷……”
“所以翻篇吧,少主。”阿福神色坚定地劝慰,“虽然这么说会有些残忍,但毅然走出伤痛的勇气,可要比一昧地后悔与内疚还要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