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屋子内还算暖和。
炕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老者从被子里仅露出一颗形容枯槁、毛发稀疏的头颅,他用力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尽了全力。
土炕下,几个中年人围坐着。
他们不知熬了几个夜晚,每个人都有浓重的黑眼圈,眼睛上遍布红血丝。
没人愿意开口说话。
都在等着土炕上的老者呼吸声停止。
有时候,活着对人反而是一种折磨。
“赫——哧——”
“赫——哧——”
像是拉动破风箱的声音,在屋里单调地重复着。
不知过了多久,如此勉强的呼吸声稍稍平息,一个混杂着浓重痰意的声音从老人口中传出:“扶我……扶我起来……”
土炕下围坐的几个儿子纷纷看向老者。
长子一脚踩上土灶,挨近了床头,皱着眉道:“爹,您好好躺着吧,多休息,莫要再折腾哩……”
“亥母娘娘相……不能被带走啊——”老人根本不在乎长子所言,自顾自絮语起来,“你们不知道,我的父亲以前,就是、是这亥母娘娘庙的庙祝……”
“我跟着爹,亲眼见到了亥母娘娘相是怎么造起来的。”
“那神像的脑袋,用了阿翠姑姑的头……”
“身子是勇姑父的身子……”
“阿翠姑姑生得美,嫁给了勇姑父,他俩生活好着哩……后来,咱们镇子上,来了那些红衣服、鸡冠子帽的僧人。”
“领头的那个老僧,住进了勇姑父他们家。”
“第二天,他们一家……呜呜呜呜……都死啦,都死啦……”
“老秃驴不是好人,秃驴个个都不是好人呐!”
“爹把勇姑父、阿翠姑姑一起安葬了,从那以后,咱们这个镇子,就隔三差五地死人,掉河里淹死,在茅厕里被掏了肠子,睡觉半夜起来自己吊了颈子……
镇子上有诡啊!
勇姑父他们夫妻气不平!”
“再到后来,那伙僧人又来了。
他们知道镇子上有诡,他们也害怕了。
那老僧就出了个法子。
他说,勇姑父死在翠姑姑前头,翠姑姑没了念想,自个儿一头撞死了,也就积了一口怨愤在她身上。
她因此变作了诡。
这么一来,想要让她不发作,不彻底复苏,就得使个法子吊住她,给她点念想……
他的法子就是咱们整个镇子,日夜供奉勇姑父他们夫妻,这样能叫勇姑父慢慢生出一丝活气儿,变成神仙。
为了叫村民信服这神仙,我们就把勇姑父他们夫妻挖了出来。
俩人还跟活着的时候一样,身子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有一点腐坏的迹象!
爹把翠姑姑的头塑成了女子面的亥母娘娘,让她看着自己的身子——她的身子,就用了姑父的身体塑化成的……”
“这法子真有用啊……”
“可切莫叫姑父和姑姑分开!”
床上的老者用尽了所有力气,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断续说完这些话。
这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话语说完,留下叮嘱以后,他便彻底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土炕下,几个儿子跪成一圈,嚎哭起来。
此时,一个声音投入了屋内:“咄!”
滚滚血气、香火气、清凉性魂气被从地上几个中年人身上剥离,尽数投向了窗外。
几个中年男人尤在不断嚎哭,不断叩拜着。
只是,他们的皮肤变得青黑。
他们身上,散发出阵阵尸臭。
像是大夏天里停在正堂中一个多月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