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贤卿于是说道:“我首先考虑的问题,就是他们的要求到底苛刻还是宽大。老夫觉得嘛,西洋国都能把十万两白银作为基础条件了,如此妄尊自大,摆明了是趁火打劫的意思,需要谈判的内容肯定更加难以接受。不知廷龙和他说起这件事没有?”
“说过。”
“那人……什么反应?”蔡贤卿捏着嘴唇问。
叶永甲把手指放在桌子上打着转:“他好似是有些紧张、恐慌。总之没有喜悦。”
“得了,”蔡贤卿冷哼一声,“这事儿要麻烦喽!他这是害怕了。西洋既是以问罪之名而来,那最严苛的要求无非两项:一、罢免本次涉事官员;二、废弃诸岛炮台,彻底放弃新政。”
叶永甲的眼睛惊恐地闪躲了两下,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待他反应过来时,连忙将这个怪异的神情收回。他知道自己在那一瞬想得是什么,无非是怕涉事官员中有写他的名字,会使满朝公卿借此以为污点,大肆抨击。尽管他有柳镇年作为靠山,这样的担忧不切实际,但他仍不免在心中自责。‘做官不过为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而已,如今之大势已不可救,纵使将我免官回乡,又有何妨!犯不上为此事惊恐。’
他虽这般心说,却对脑海中出现了与平素截然相反的想法极感羞愧,仿佛自己也有了一种口是心非的虚伪。
蔡贤卿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不点破,仍旧顾自说道:“至于别的方面,比如割地、开境之类,乃是明犯本朝律令,料他以和为重,必不敢有此促战之举。廷龙只需专注于那两项便是了。”
叶永甲微微点头:“等到明日会谈,我当借机向柳镇年禀报,让朝廷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兵部的密奏递上中书省之后,柳镇年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即在清早时召集众省臣同叶永甲在都堂会商。商议的过程远比叶永甲想像的轻松,甚至未经一个时辰,大家的
。分歧便都消除了,一致认为‘此事吾国理屈,三万两赔偿不多,可行’,并以此下达文书命令,强制曾粱拨出银子。不论结果如何,一桩大事总算是了结,使得他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他回忆着会谈的内容,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记得新到任的参政宿宗善很是健谈,说话温和风趣,仅此而已。
可近来失势的钮远却十分在意他人的言语,因而从这场简短的会谈中,也看出了几分蹊跷。叶永甲倒是秉公直言,毫不避讳,并不在他的疑虑中;桂辅一如既往地附和着众人,但他今日没怎么说过话;柳镇年则一直强调‘不动内帑’、‘赔款只该以户部名义拨发’等等,坚持维护皇帝的面子,与自己的主张处处抵牾,尽管没和他有争论,也感觉像被狠狠骂了一通,憋屈得紧。
他最后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新晋的参政宿宗善。钮远看不起这个未立寸功的人物,显然不打算把他考虑在内,然而在思考了一圈后,才惊讶地发现,都堂上还属他最为活跃。他包揽了和事佬的职责,调解着他和柳镇年、叶永甲的意见之争,让一切逐渐升温的话题化为乌有;又提议将工部的营造稍停一些,暂挪部分经费以偿户部,以及各种安抚兵、刑等掌权大部的措施,所叙所述滔滔不绝,仿佛整个中书省只有他在出谋划策一样,数次博得了柳镇年的赞许。这令钮远苦恼的是,柳镇年不知何时变成了调和派,不再支持自己这样的强硬手段了。他只能将此归咎于柳镇年老迈昏聩,除此之外别无办法了。
其实宿宗善的计策并不高明,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钮远甚至会比他想得更为深刻;可是他以往并不显山露水,忽然发表出一番宏大的议论,就令人有一种后起之秀的感觉。然而对于柳镇年来说,他支持宿宗善的理由却不单单凭此,反而是相当充分的了。自晏温
。以来,柳党与文臣们的关系越发紧张,甚至发展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使他不得不三思后行,考虑稳固一下治理江山的基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