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见他来势汹汹,瞬间就变了脸色,惊慌答道:“本县城民实是稀少……”
“哪有这等道理!”过湘人怎会相信他敷衍的说辞,“考城也不算个小地方,城中岂能屋室一空?有灾情就说灾情,若还试图掩饰,本官当问你大罪!”
那县令登时被吓得跪倒在地,免冠叩头:“这是眼下无可奈何之计……下官万不敢欺瞒良侯。”
“那是怎么一回事?”湘人接着质问。
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咬牙,只好向他如实交代:“我这考城地处本省边界,许多流民不愿离境,故而多逃亡屯聚于此,局面一时无法收拾。上差还屡次派人来责问,要我限期抚住流民,不得漏一人过界,否则就扒了官服,拿了官印……可在下力不从心,实在难以赈济。唯恐外人瞧见,便将百姓悉数送往村中,以避耳目,量力救济。”说罢,伏着脸呜咽起来。
“看来县长也不容易,”湘人听他如此说来,自然骂不出口了,“我不苛求你了。烦请带过某去村子里瞧瞧罢。”
“是……”县令打个手势,示意湘人先走,待其行得稍远,便与衙役们窃窃私语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衙役答:“姓过,名湘人,皇上亲封的侯爵。”
“本官好像听说过……”县令的目光投向了他的背影。
县里随后给湘人备了马,二人骑马并行,身后带了三四个僚吏,出城傍着一条水沟,偕往村落中去。
几人渐渐行到一条平坦的土路上,湘人将马勒住,远看四处架了无数草棚,有些甚至塌了半边,犹无修理;而当他跳下马时,细细驻足观看,却见两旁的矮墙内聚集着一堆百姓,大多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拖家带口地在破屋前领粥。
“这里……共存有多少流民?”湘人闻着空气中遍布的腥臭味,胃里很不舒服。
“加上后面的,共两万余人,均是极贫之民,无处活命。”县令沉重地低下头。
再向前走,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干旱的土地上站满了人,粥棚紧挨着搭了七八里之长,密密麻麻的队伍宛如数十条长蛇,涌动的人头几乎把天空遮蔽。
湘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凄惨的情景,他想象不出昨日还仰望着华丽的皇宫,穿过热热闹闹的太平街,今日便置身于漫山遍野的穷苦流民当中——他记忆里盛世的兴旺繁华,一切都抹去了。
“良侯,”县令发觉到他的脸白了,“此皆为我县百姓。”
湘人的震惊犹未结束,他一言不发,缓缓地走上田垄,想要去探看粥棚。
突然,一个皮肉干瘪的农民发疯似冲了过来,用自己黝黑的肩膀撞了湘人一下,差点将后者撞倒在地。
湘人站直了,拍拍衣服,见那人到了一棵光秃的树前,抱着木头就是一阵乱啃,乱咬。
“你他妈在干什么!”几个军兵飞速跑来,按住了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拖走,“竟敢冲撞良侯!”
那个农民死不撒手,因此崩掉了两颗黄牙,嘴角还淌着鲜血,鼻涕眼泪流个不止,呜呜咽咽,话都说不清了。
“站住!”县令吼道,“你先解释解释,他……怎么了?”
“唉呀,”一个兵丁猛跺脚,“他是从开封府来的,起初还带着媳妇和三个孩子,留此养了几天,三个孩子全折了,媳妇也奄奄一息。一位里长看他救不过来,便叫我们不必照顾了。因此他媳妇死了,自己空吃树皮,勉强活了两日。”
“那个里长?揪出来问罪!”县令顿时暴跳如雷,“你们真是为虎作伥!为何要白白饿死百姓,不施赈济!”
“逃亡至此的流民实在太多,这些半死不活的百姓救也白费功夫,不如把粥饭留着周济别人,顾此失彼,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您之前说,‘活不下去的,就让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