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有人说话,只郑清裕闷着头。他恍恍惚惚又上了岸,恍恍惚惚又上了船;恍恍惚惚又有人说话,恍恍惚惚又睡着了。
直至一日,他在九江通远上船后忽然得了大病,船家与船上好心的客人急得乱转,当即就抬郑清裕上了岸,又没有大夫,就将他抬上附近山里的一座小观——名叫守心观,在那处安养。郑清裕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把他抬进这里;精神慢慢回复后,才知道这地道长俗姓何,自称不贤,从不告人以道号,医术甚通,多有人上这里治病,他便从无推辞。
郑清裕就进观里,自然想着要谢一谢恩人。他一路没看见其他道士,心里头奇怪,这观里只有那位道号都没有的道长,还算什么道观?
他沿着大殿走到道士休息的处所,好像有人,他就叩了叩门,没有声响。
“你是叫郑德宗吧?”他感觉肩胛骨被人轻轻一拍。
郑清裕回头一看,一位穿着青灰布衣,蹬着麻鞋的人轻快笑道,还斜戴一顶略显油亮的斗笠;长相瘦削,扁腮挺鼻,头发乱蓬蓬,没有束发。
“不贤未曾亲自去见,罪过也。”
郑清裕向前作个揖:“道长如闲云野鹤,自在闲游,清裕莫能寻也。”
“方才不过无聊,上山寻乐,潮湿得紧,故如此穿着而去。”他上前携住郑清裕的手,“游得累了,不知老先生可否与我弈一局棋?正好说说话。”
他拉着郑清裕,从褡裢中摸出一把已锈得生烂的钥匙开了门,自己去取棋盘。郑清裕也就到窗子下坐了,感觉又潮又冷。原来窗边有几棵树,故显得阴凉。
道士把棋摆在桌上,对面坐下。“我棋力还算不错,让德宗三个子。”
郑清裕抬眼看了看他,纳闷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字?”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您这号人物恐怕亦无关大雅吧。”
“就像你游过天下,知道流民大半、朝廷不明,还想教学生正道,可有什么用?”说着,他就帮郑清裕在棋盘上提了一子。郑老先生却没有话说,半天才道:“我想教他们正心救国之道……”
“天下鲜有接受这般心思者,你奔波、口舌,有人听么?哈哈,休要管别的事、天下的事,修身为首,修身为首。”何道士接着说,“像德宗这样忧国忧民,还不如且忧自身,自己德行既修,则万事圆满矣。”
郑清裕的手只在棋面上摩挲,试着窗外透来的丝丝凉风,半晌无言。“郑老先生。”郑清裕听见这一声,才犹豫地将棋放下。
“没气了。棋。”何道士盯着棋盘。
郑清裕看了看棋盘,的确是放错了,慌忙抬手一移。
“你我不过平人,何必心挂天下?老先生与不贤并游山林,栖居静所,不能完此生耶?休念琐事,此世岂不快哉!”他又大笑几声,顺手提来一壶酒,跌跌撞撞地一手开了后门,郑清裕跟他前去,原来这后面的门直通那座山,这山并不峻险,笔直的石路极其分明,轻薄的雾如墙一般阻了视线,挤压得草尖生露。郑清裕顿时也忘了那些烦碎之事,与道士向山里走去。随后,只听见两声大笑,回声沿着山壁绕了一圈,然后渐微渐渺,直到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