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
不想死。
即便此身已腐朽不堪,即便灵魂已千疮百孔,即便每一寸皮肤都摇摇欲坠,即便每一处关节都僵硬固结。
远处的东西无法看清,芳香无法被嗅到,对温度的感知逐渐下降,背后的咒骂也无法被听清。呼吸逐渐衰弱,肌肉逐渐萎缩,关节的转动变得滞涩。就连曾经面对严刑拷打都不曾屈服的脊梁,如今竟也无奈地弯了下去。
但是仍不想死去。
并非因为眷恋无上权威,并非贪求至高荣华,并非挂念子女后代。
当死亡近在眼前,仿佛一个坐在长桌对面的客人,啜饮杏仁酒的同时像你投以致命微笑,不知何时就忽然暴起,将魂灵拖入永无尽头的深渊!
到那时才会真正明白:面对死亡,除却自己一条性命之外,什么都不会再去考虑了。
不想死。
不想死。
“父亲。父亲?”
一声呼唤将浅眠中的洛嘉·范迪尔给唤醒,尽管对方的呼唤已经很轻柔,但仍然将精神脆弱的老人给惊了一跳。
咂着无牙而褶皱的嘴,行政院主持回以低吟:“什么事……”
“父亲,请服药吧。”长子格兰斯·范迪尔如今也已经六十多岁,身为行政院副主持与其下内政会的首席,等父亲洛嘉一死,格兰斯将毋庸置疑地成为下一任行政院主持。
洛嘉接过药剂,缓缓啜饮。三口之后,将剩下的递还了长子。
格兰斯也没有强求,将药随手放到了桌上。反正这号称能够延长寿命的药剂吃或不吃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如今的洛嘉·范迪尔俨然不是一副药就能继续苟延的样子,虽然他的思维依旧灵敏,但被困在这样的腐朽牢笼之中,想必他也十分无奈。
“格兰斯……”当格兰斯思索着父亲的葬礼时,洛嘉·范迪尔忽然开口,发出了绵长的呼唤。
格兰斯一愣,连忙回应:“是,父亲。”
“贝阿诺里丝,在哪里。”
“父亲,她与艾莉诺一起去‘登升大教堂’做祷告。”
“嗯……这很好。格兰斯……”
“是,父亲。”
老如干尸的洛嘉·范迪尔躺在椅子上,向长子发问:“等神明收走我的灵魂后……你将如何对待你的妹妹?”
洛嘉·范迪尔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这六个孩子是他跟三任妻子、一任情妇所生,四个女儿中有三个都已经嫁做人妇,无一不在男方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他真正挂心的,正是最小的女儿——贝阿诺里丝·范迪尔。她是自己的私生女,她还那样年轻天真,若是没有自己这个父亲的保护,她根本无法在范迪尔家族中生存。
虽然只与最大的妹妹是一母所生,但格兰斯与另外的兄弟姐妹都相处不错。因为他们至少都还是有名誉、有家世、有身份的继母所生。
而贝阿诺里丝,她的母亲不过就是行政院外交会中的一个最为普通的文职人员,即便拥有着不错的相貌和得体的教养,也仍是个贱民。
幸而,那女人已经死了。
所以贝阿诺里丝不配范迪尔家族的姓氏,她的存在是对这高贵血统的玷污。
格兰斯是这么想的。
“格兰斯……”洛嘉·范迪尔以沉吟点破长子的沉默,又一次发问,“我在问你话。”
长子回过神来,连忙卑躬作答:“是的父亲——请您放心,贝阿诺里丝,我作为兄长一定会将她给抚养至走入婚姻殿堂。我会以范迪尔家族、以狄斯贝克行政院内政会首席的威势与尊严发誓,让她不管嫁给何种男子、何种家庭,都能够得到善待!”
格兰斯的回答在房间上空回荡片刻,消失于无形,并让整个房间陷入了父子对视的沉默。
五个呼吸过后,洛嘉·范迪尔点了头。
“好……这很好。希望你遵守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