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即使是六道骸这样惯于在梦境中行走的幻术师, 也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惨白的银白的金属,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仪器,冰冷的疯狂的研究人员。
痛苦的麻木的实验体。
六道骸看见那个躺在手术台上伤痕累累的少年露出了近乎怨憎的眼神。
对实验室, 对世界, 甚至对自己。
切开皮肤的冰冷手术刀,注入身体的不知名液体。一次次缝合又撕裂, 被当作物品使用。作用于脑域的疼痛, 无数似幻似真的幻境。
甜味总是消散得太快,而药物进入身体时冰冷痛苦。
所有美好都在被遍体凌伤的实验体小心翼翼接受的那一刻毫不留情地打碎,唯一恒定的是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冰冷空气, 还有被捏造出来的背叛。
围在身边的人眼神或者贪婪或者疯狂。
实验里一个个死去的同类, 或者一辈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无从得知他们的名字,唯一能做的只有记住他们的特征和代号——但也完全无用。
最后都会被遗忘, 他不是第一个死去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的终局殊途同归。
于是自己终于也成为被舍弃的存在,所谓的失败品。
被小心完整剜出的膝盖骨,再也无法自由行走的绝望,被切割的血肉,令人作呕的眼神。
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
甚至记忆里拥抱的温度也冷却下来。
难道真的有人给过他什么吗?
时间在梦境中难以界定,那些痛苦在六道骸没能看清的瞬间转为静默冷寂。
即将被销毁的失败品气息微弱到像是已经死去。
然后苍白的少年抬起头,对上虚空中六道骸的目光。
“你是……谁?”
他轻声, 沙哑而宏大, 在这梦境里带出巨大的空洞回音。
世界开始慢慢崩塌。
“你是谁。”
一切如镜面般碎裂, 幻术师坠落下去。
六道骸看见回忆的缝隙投影中,那个黑发青瞳的少年露出浅浅的微笑。
尸山血海的阴影里, 他的微笑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沉静的。包容的。温柔的。
而六道骸只感到好笑。
“闯入者, 实验体, 同类。”
“——但是我讨厌窥视我回忆的人。”
少年这样说。
大概是幻梦。
六道骸很少产生这样的、不确定的感受——从那只艳色的眼睛被嵌入他的眼眶开始,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就变得过分清晰也过分模糊。
他几乎不再做梦,睡眠或者清醒,六道骸几乎所有时间都穿梭在他人的梦境之中。所有人的梦都是他的梦,而没有一个梦真正属于他自己。
他看过很多人的梦境。
有的时候他们在梦中追求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东西,有的时候梦与千篇一律的现实没有什么区别。
而更多的时候,梦境只是光怪陆离,现实的经历与迷离的幻想拼接在一起,即使对幻术研究深入如六道骸也无法解构人类的内心。
他终究是过客,路过一个个梦境,也路过梦境主人的悲欢离合。路过他们的世界。
——直到今天。
这应该是个梦。
宏大的壮观的星海,是人类必然会为之触动的壮美——但实际上连一颗完整的星星都没有,只有星球的残骸,漂浮在同样支离破碎的空间里。
一切都是黯淡的,地球上能看到的美丽星空在这个梦境里完全不成立,因为所有的恒星都早已死去,这个宇宙一样死去。
但依旧有光。还有月亮。
微弱的光来自灯塔,而灯塔托起一轮朦胧的弯月。
那是这纯黑的世界里最后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