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影走出茶楼,天色已晚,最后一波客人都早已进去就座,前门外冯三眼和鱼得水这会儿落得个清闲,冯三眼从屋顶下来了,两人正各自举着个小茶壶撅着屁股闲聊。
“……就是杜氏公司的杜老板!”
令狐影刚走出来,便听到冯三眼这么鬼鬼祟祟地说道。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这话可不敢乱讲!小心你脖子上那颗脑袋!”鱼得水压着尖细的声音,诚惶诚恐的。
“我啷个能不晓得,所以只告诉你一个,那天晚上我亲眼瞧见她从街尾那里下来,”冯三眼拿大拇指戳了戳杜氏公司的方向,“我不是还跟你说了嘛?后面赵十九不就带人来了?然后那个砍脑壳的男人从屋后头跳了出去,那后街太黑了我看不清,只晓得杜老板跟那个男人绝对是打了照面,我还看到她扔了个东西给那男人。”
令狐影本还在纳闷,听到这里她明白了,冯三眼是错把她认成了杜吟风。
“那后面在上头放枪的,是哪个?”鱼得水问。
“那就更没看到了,当时我一看上头还有人放枪,吓得赶忙就下去了,没敢再看噻。”冯三眼摇摇头,举起小茶壶嘬了一口。
令狐影走到他俩身后,弯下腰凑到冯三眼脑袋后面,“杜老板扔的什么东西给那男人啊?”
“那看不清。”冯三眼接得顺溜,下一秒“哇”的一声叫出来,整个人弹出半米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令狐影直起身,“这也看不清,那也看不清,怎么对得起您这‘冯三眼’的大名?”
那边鱼得水也吓得茶壶都掉在了地上,这会儿认出了令狐影,“朗……朗爷吉祥啊!”
“嗨,吉不吉祥的,”令狐影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聪明人才能吉祥啊,我说,杜老板就在茶楼里会客呢,你俩就这么编排她?”
“不敢不敢……”两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冯老爷子,听说您在这虫二茶楼一做就是几十年了,人上了年纪,眼力、耳力,退化也是自然,再加上这腿脚也不那么利索了,还天天爬上爬下的,多辛苦啊,什么时候告老还乡,享享清福?”
“朗爷教育得是……”冯三眼又将头点得像捣蒜。
“教育怎么敢?我是晚辈。只不过那杜老板来去都是乘轿车,前后都是司机保镖的,我想你该是看错了。”
“是是是,错了错了……”
令狐影笑出声来,“冯老伯,我有那么可怕吗?这样,这事莫要再提一个字了,我也权当没听见,”又看了看地上摔坏的茶壶,摇了摇头,“我听说这种老壶最值钱了,摔坏了两把太可惜,这样吧,我这正好有三百银元的银票,就当赔你们的壶了。”
冯三眼摆着手正要说什么,他一个月的酬劳算高了,也不过十五大洋,哪敢收这三百?鱼得水拉住他,接过银票,“行,我们老哥儿俩再客气就是不识抬举了,朗爷放心,这掉脑袋的事,过了此时此刻,我们就都一个字都不记得,那晚冯三眼看见警察署的人来了就下了屋顶,什么都没看见。”
令狐影见他是个明白人,作了个揖,便转身走入了夜色。
起雾了,十九街的梯坎儿在雾霭中变得捉摸不定,令狐影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一侧的巷子里有盏昏黄的孤灯,那是林记豆腐铺,这会儿早已打烊,只留了招牌灯。她走过去,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戏班子小姑娘给的那包烟,撕开看了一看,抽出一支来。
她将那只烟小心翼翼地拆开,烟丝团成一团握着,摊开了卷烟的纸头,在灯下仔细辨认着:
庙里河母像为假,协助“鲲鹏”保护船上真神像。
只这么短短一句,她又将烟丝卷进去,卷成原先的模样,含在嘴里,摸出火柴点燃。
袅袅烟雾中,她琢磨着那句指令。面上虽无表情,但刚才看到“鲲鹏”二字时内心着实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