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抬手掩嘴,轻轻咳了两声,看着因说话太急而面色涨红的张湜,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张卿,此事朕早已知晓,就在方才,田敏已向朕坦明实情。”
不祥的预感果真应验,张湜的面色瞬间白了下来,他知道,这次弹劾八成是不成了。
一刻钟前,就在张湜目前所站的地砖上,跪着皓发皤髯的田敏。
田敏进到偏殿后,与郭荣聊了两句诸如“身体近来如何”之内的日常问候,坐上郭荣赐下的座椅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跪地,五体投地,高呼道:“陛下,臣有罪!”
一颗皓白的头颅匍匐在面前,郭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表态。
郭荣眨了眨眼,定了定心神,站起身,语气很是焦急:“田卿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两年多前,郭荣刚刚登基。
当时田敏作为监印九经的主官,奉上全套刊印九经,替郭荣的文治武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后,郭荣赐下亲笔诏书,褒扬田敏为“儒学之宗师、百官之仪表”,将田敏拔擢为礼部尚书,并任命田敏为太常寺卿这等清贵之职。
而此刻,身为儒学宗师、百官代表的田敏却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自称有罪。
这事要是传出去,郭荣和朝廷的脸面可就黯然无光了。
田敏却不肯起身,依旧额头着地,语气中带着颤抖:“陛下,臣一时愚昧,犯下大错,臣不敢起!”
郭荣也来了脾气,高声道:“朕要你起来,你就起来,跪着说话像什么事?!”
“臣”田敏跪在地上,话刚出口,背却突然塌了下去。
郭荣一看急了,转头吩咐身旁的内侍张守恩道:“你快去扶他一把。”
张守恩得令,走下台阶,来到田敏身侧,弯下腰,废了吃奶的劲,才勉强将田敏扶起来。
在张守恩的搀扶下,田敏艰难地坐回原位,双腿不断打着颤,双目紧闭,面色也很是煞白,一副要去了模样。
郭荣双手撑在案上,上半身向前倾,眉头紧锁,厉声道:“还不快去叫御医!”
田敏深呼吸了几口,勉力睁开眼皮,断断续续道:“陛下,不必请御医,臣并无大碍,只是腿脚有些不听使唤罢了”
“无大碍就好。”郭荣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坐回御榻上,问道:“你方才说的有罪,到底是何罪?”
“臣有愧于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说起这个,田敏就来劲了,枯如树干的手揪着颌下长长的白须,哀嚎声响彻偏殿。
郭荣顿时脑袋一疼,揉着额头道:“田卿你直说,朕恕你无罪。”
田敏眼角挤出几滴浊泪,抬起头:“那,臣便说了?”
这一字一顿的语气,活像个老小孩。
郭荣对倚老卖老的田敏毫无办法,只好像哄小孩似地哄道:“快说吧,朕听着呢。”
田敏眼见取得初步胜利,终于舍得进入正题,徐徐说道:“臣年老体衰,眼见即将告老还乡,家无余财,又无亲属为官,情急之下,臣竟然”
话说了一半,连咳两声,田敏又停住了。
郭荣直想抓狂,放在案上的右手捏紧又松开:“别藏着掖着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田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臣见国子监贩书获利颇丰,利令智昏,臣竟”
国子监贩书?郭荣这下算是明白了。
原来,田敏是贪墨了国子监的贩书款。
想当初,田敏与国子祭酒尹拙将整套刊印九经奉上,郭荣一时高兴,便依尹拙的谏言,将九经的刊印权以及贩卖权悉数放给了国子监。
郭荣当时觉得就是几册薄薄的书罢了,能得几分利?
一年下来顶了天也不过千把贯,不如顺势就交给国子监,权当补贴国子监这个清水衙门。
原来就这点事?这哪至于哭天抢地?恐怕也是田敏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