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萎缩着靠坐在火盆边,膝上盖着一块熊皮绒毯,背上披着一件厚重的裘衣。
身旁一名俏丽侍女舀起一勺鸡汤,先吹了吹,而后递到李谷的嘴边。
“阿郎,这鸡汤可还合口?”侍女心翼翼地问道。
李谷啄了一口,砸了咂嘴,轻轻颔首。
此时,长子李吉步入屋内,走到李谷的身边:“阿爹,李使相已经走了。”
李谷喝了勺鸡汤,扯开沙哑的喉咙:“时候不早了,大哥儿你先回去休息。”
李吉却并不准备动身,依旧杵在原地。
“你们都下去。”李谷又喝了勺鸡汤,吩咐伺候在旁的几名侍女。
侍女们默然地退下,并关上房门,屋中仅剩李谷、李吉父子两人。
“吧。”李谷从绒毯下伸出双手,放到火盆的上方。
身旁少了几名年轻活泼的侍女,李谷觉得冷了些许。
“阿爹今日为何要许给李使相如此大的好处?孩儿有些想不明白。”李吉的语气轻缓。
“想不明白那就回去再想。”李谷瘦削的肩膀微微发颤。
“孩儿已经想过了,还是有点没想明白。”李吉很是顽固。
“你啊。”李谷叹道:“还是不够机敏。”
李吉低垂着头:“孩儿愚笨。”
“愚笨,呵,愚笨。”李谷干笑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你是我李谷的儿子,怎么会愚笨?”
李谷高声呵斥:“抬起头来,给我自信点!”
“是。”李吉听话地抬起头。
“你给听好了。”李谷甩掉肩上的披风:“老夫为官二十五载,从未依附他人,能稳居高位,靠得是过硬的能力,无论是出帝,还是前朝高祖,又或是先帝太祖,再到如今圣上,都离不开老夫。”
前一秒李谷还意气奋发,转瞬又委顿了下来:“但这既是老夫的立身之本,也是老夫的软肋。”
出帝便是后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石敬瑭的养子石重贵。
石重贵当开封府尹时,李谷是他麾下推官。
在石重贵即位后,李谷作为幕府元从,被提拔入中枢。
自此,李谷在官场上是一路亨通,无论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后汉隐帝刘承佑、周朝太祖郭威,还是当今的郭荣,无不重用李谷。
李谷能得到五代帝王的信任,靠的就是从不攀权富贵、从不结党营私,以及他过饶能力和超卓的智略。
无论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入中枢掌权,李谷都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能者多劳,正因为李谷能力出众,他为官的二十余年一直处于劳累奔波的疲态。
战时需要他筹集钱粮,灾时他又需要救民水火。
长期的奔波劳累令李谷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两年前李谷因为晨练时的一次严重摔伤,萌生了告老还乡的想法。
但当时先帝郭威对李谷极力挽留,李谷才硬撑下来。
此次赴山东监修河堤,又是两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李谷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因此李谷开始考虑两个儿子的官场前程。
当了二十来年的高官,利用职位之便,李谷经营了数家商队,坐拥近五十处庄园、数万亩良田,攒下了多达二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作为宰相,当然没有人敢打李谷的主意。
但若是李谷逝去,李家在朝中没有了靠山,或者李家的子弟未能身居高位,那这些财富转瞬便会失去大半。
开封和洛阳两京多得是嗜血的鲨鱼,不消半年,就能将失去庇护的李家撕成碎片。
可惜,李谷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两人都未能考中进士。
即便李谷贵为宰相,也不能在仕途上提携两个儿子。
此时的官场规矩,没有进士出身的文官,大多止步七品;没有出彩战功的武官,五百饶指挥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