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嗟磨在唇齿间的人此刻还在来京的路上。
并水关外数十里地,数架马车飞驰官道。
不同于夏都内高门世族出行时的青幔飞舞,香泥踏街,拉车的虽也是高头大马,但膘肥体壮,毛鬃奋发,一看就是塞外养出的胡马,性情激烈,桀骜难驯。
车侧的帷幕是用厚重的巨兽皮毛制成,虽仍保持着夏车的形制,但风格独立一帜,与中原不为一道。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马车内,坐了两个人。
车内铺了厚厚的织毯,四壁漆了彩纹,车顶上数百颗流光溢彩的明珠顺着彩纹蜿蜒。
谢寐生倚靠在车壁上,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捧着卷书,万千青丝被一条丝绦松松地拢在身后,垂坠软榻。
他的目光投注在手中书卷上,可是散漫的模样又让人着实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进去过。
软榻上是一方矮几,矮几的另一侧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护卫打扮的男人。
这个护卫打扮的男人,也就是谢寐生的贴身护卫——陈武,虽然坐的端正板直,但是别人要是进来一看,就会发现他几乎已是大半个屁股悬空了,只挨了软榻的一条边儿。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的主子 ,矮几的另一旁,谢寐生皂靴的尖儿摇摇晃晃地将要触碰到陈武的衣襟。
陈武对于自己主子的恶趣味实在不敢苟同,只能委委屈屈地再往外挪一挪屁股。
如此几番过后,他终于似是忍不住了,开了口。
“王爷,您……”他顿了顿,道:“毕竟那位是天子,如今我们这样没有听诏朝京,是否有些不妥”
谢寐生这才悠悠然地坐了起来,乌黑的皂靴也收到了衣襟下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武:“怎么,终于憋不住了”
自从今早自驿站出发后,陈武就三番五次地朝他这里偷偷瞥来,满肚子的心事。
不过……
“听诏朝京”谢寐生向后倚靠在厢壁上,轻哂道,“待到诏书下来,我还有进京的必要么?”
陈武沉默了。
他是先皇指给宁远王的护卫,陪着王爷看了四年江南的烟雨水乡,看了六年的塞外的漠漠飞雪。
十年前,郑妃加封贵妃时,宁远王谢寐生却被一纸诏书打发到了远在江南的封地。
自此,十年未曾归乡。
那时候宁远王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正值舞象之年,性情行事都是十分的风流恣意。走马章台时,薄唇一抿,眼波一转,就不知要夺去多少情窦初开的女子的满心欢喜。
在彼时谢寐生十八年的岁月里,十四年是与姐姐郑妃的颠沛流离,四年是作为御弟的尊贵荣华。
陈武设身处地思考过,如果是将他放在王爷的位置上,他当然是会怨恨的。
陈武犹记,王爷临别京城时的神态恍惚。
若非是嵘王……
若非嵘王那个不成器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家王爷哪里需要千里迢迢地回到那让他心灰意冷的宫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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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南司马门前落定的时候,恰逢金乌升起,耀耀光辉洒落马车。
也照耀在方出马车的谢寐生身上。
皇帝派来迎接谢寐生的人是内监总管赵德,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曾是先皇身边的大太监之一,后来谢晖登极践祚后,也未将他撤换下来,反而提成了内监总管,掌管内廷诸务。
赵德身后是大开的宫门,朱衣玄甲的卫士分列两侧。
朱衣玄甲,这是皇帝的亲卫。
即使上了年纪,但是赵德的精神还很焕发,他眯着眼看了看神色冷淡却不减容华的谢寐生,由衷地感叹了句:“一别十年,宁远王风采依旧。”
“王爷……”陈武跟着下来后,见到朱衣玄甲的兵卫,脸色微变,手已按到了腰间的刀鞘上,声音罕见地带了些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