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用身体堵向窑门的时候就没想着活。
那一千三百度的高温下,铜铁之身都顶不住,何况□□凡胎?
于是,未熄的窑火熔了他整个后背心。
那一刻火辣的痛感叫他连惨叫都呼不出,闭上眼的那一刻,感官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叫嚣着死亡前的遗憾。
终究是,没能亲眼见证到爷爷呕心沥血烧制出的最后一窑柴烧青瓷。
本就是成窑最高的放手一搏,再加上他血祭似的身体助燃,这一口龙窑柴烧,成品的几率少说有三成,要是运气再好点,出一两个窑变青瓷器,那爷爷该能含笑九泉了。
可惜,最终都要便宜了逼他熄窑的三叔父子。
康乾含恨睁眼,一口气没倒过来,把自己呛的连连咳喘,老而无力的身体在吱哇乱叫的破草席上,扭动成蚯蚓走泥纹时的姿态。
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爷爷教导他烧制青瓷器时的淳淳叮嘱,“窑变可控技艺早已失传,今人想要复刻宋造青瓷的辉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记住,不可因噎废食走捷径,想要成功烧制出蚯蚓走泥纹、鱼籽纹又或牛血纹,只能在一次次的柴烧败口里找经验,别学你三叔用后期干预的方式进行气烧制造,那不是创新,那是作假。”
只有从柴窑工艺里提取到的成功经验,用在气烧的人为控制下,才能勉强称得上有一些购买价值,至于收藏,简直是个屁。
爷爷康大成,一辈子在复刻宋造青瓷业上努力勤恳,不料年老被小儿子釜底抽薪,将祖上留下来的龙窑给卖了。
康乾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什么情况,他只知道一个令自己又惊又讶,又无比叹息外加少量惊喜的事实:他活了。
虽然身躯腐朽老旧,但胸口起伏,出气温热,身上没有烧伤,腿疼却能动,周遭破风漏雨,但五十步外惊现一口老龙窑,残破,还带着烟熏火烧的痕迹,外加雨水浇淋后的满布青苔,滕条杂草,长长的延伸出去,目测竟有百米长。
这不是他家的百米龙窑,看砖道和砌窑手法,康乾五味杂陈的目露痛惜,这里竟是个清末古龙窑残址,比他家祖上留下来的龙窑竟还古早了半个世纪。
暴殄天物啊!
康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感受着雨后凉风的侵袭,瘸着一条腿瑟瑟发抖的裹紧了身上湿滑黏腻的破烂衫。
这具身体的状况太糟糕了,哪怕康乾不懂医,也知道这身体不进行保养医治,怕是没两天的活头。
动一动便哪哪都疼,吸一口气肺管子都跟着抽抽,老眼昏花到看东西都晃,要不是被突然活过来的惊喜冲击,康乾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根本爬不出遮体的滕枝蔓草。
这朽木似的跟发条上了锈一样的身体,让康乾连剁脚问老天的力气都没有。
骨头捏着都感觉脆不拉几的,康乾怕一个不小心再把自己造没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又活了呢!
康乾开始一步一腾挪的往龙窑方向移,哪怕身体摆明了想要罢工,也阻挡不了他想要近前仔细观察这口老龙窑的决心。
清末老龙窑还带着明末龙窑的特征,与近现代改良过后的龙窑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分,首先便是长度,百米龙窑在那时候是基本规制,不像现在,为了省时省工省财力,一口龙窑能建五十米都算是斥了巨资,常规的已经缩减到了三十米。
再有就是使用度上,古龙窑修修补补,新砖嵌旧墙,颜色驳杂不统一,远远看去就跟丐帮身上的百家衣似的拉拉杂杂斑秃黑黄,而近现代龙窑,烧个三两回就得扒了重建,根本不会有修补一说,除了为宣传保持外观能看,再就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财力耗损度,让青瓷虚高的身价有个物超所值的说服力。
康大成自己不愿意随波逐流的用这种方式给青瓷抬价,就也不允许康乾起那种歪心思,他灌输给康乾的青瓷身价表,只能是因为青瓷本身的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