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像往常一样,瘫在床上,眯眼小憩,手边放着一本已经翻烂了的《西京杂记》,书是他用一根金簪向宦官换来的,数年来,它成为她打发聊赖的必须之一。
八月中旬午后,屋外稀疏蝉鸣,阳光斜照,昭台宫在蝉鸣衬托下,更显幽静。申卯之际,一阵门锁撬动声惊醒了小憩的芣苢,也打破了昭台的宁静。
因为异常,芣苢从床上爬起,合拢了披散的头发,伋着鞋子,准备起身。数年来缺乏营养的生活,使得猛然起身的芣苢,眼前一黑……稳住后,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刚出殿门,昭台宫的门锁已被砸开。
一个宦者信步走来,看到芣苢,口中念道:“霍氏,接口谕。”
芣苢诧异地跪下,俯首帖耳……只听宦者轻声说道:“皇长子正妃于今日寅时诞下一子,陛下大喜,特颁旨大赦天下。皇后娘娘承陛下旨,大赦后宫,前朝无子后妃可回母家颐养天年……”
“霍氏,皇后娘娘也一同赦免了你,因你是罪妇,虽不能出宫,但可解昭台宫禁。娘娘还赐予你宫人身份,从今天起,你在这皇城,可如意走动了。”
“霍氏,谢恩吧……”
芣苢拜谢接旨……之后,她摘下耳上赤金镶红宝的耳饰,恭谨地递给了宦者,说道:“天恩浩荡,谢陛下娘娘,谢宦者……”。宦官收下后,告辞离开。
“十年了,皇帝还没有立太子。当年皇后被毒杀,嫡长子也多次遇险,这种种……不得不让皇帝慎之又慎。如今,皇帝喜得嫡长孙,长子根基愈来愈稳,皇帝也已牢牢坐稳江山,国祚昌盛,一切都是那么的蒸蒸日上,锦绣繁华……”
不过,朝堂如何,又与他这个罪妇有什么干系?
芣苢想着想着,喃喃道:“父亲前半生鞠躬尽瘁,老了却未能抵挡住权利的诱惑,排除异己,独断专行,最后终是致行差踏错,不但赔了全家三族三代百余条性命,还落了一世骂名。”
可恨、可怜也可悲……
芣苢理了下思绪,收回了因为思考而呆滞的眼光……
昭台宫封闭了十年,门锁生锈,门上的朱色也已斑驳,但芣苢以愉悦的眼神看去,这颓败好像也有新的吸引力,引得芣苢必须要走出去……
芣苢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地走到门口,顿了下,抬腿垮了出去……
刚踏出宫门,就遇到给她送饭的小宫女昭儿,昭儿见此,有一瞬的错愕,但她迅速地收起了讶异的表情。
是呀,芣苢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得到赦免,活着出这个宫门……
昭儿并未多言,只说了句:“你的饭到了”。说罢便把食盒放到芣苢脚边,转身离开。以前昭儿送饭,都是通过宫门右下侧的小口递入,今天宫门已开,就把饭盒放到芣苢身边。
芣苢将食盒放回主殿,转身出了昭台。幽禁十年,芣苢每天大约只能吃一顿饭,她是冷宫废人,司膳监宫人怠慢也是常态。因此,芣苢很珍惜粮食,饭菜也会省着吃。
……
芣苢出了昭台,直奔太液池而去……
昭台宫离太液池虽近,但还是隔着内宫,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芣苢加快脚步,往太液池而去。
到了太液,芣苢闪身钻进一棵大树下,面向池水,席地坐下。芣苢心中五味杂陈,反复翻涌……芣苢的眼底鼻尖微微发酸,似有液体流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这欲奔涌而来的液体。
十年了,她终是出来了,既然必须要活着,活着等病死、老死,那就接受这一切,让自己在余生尽量活得好一点……
芣苢在湖边呆了,时间对她来说,仿佛静止一样……
直到,从内宫四角传来的鼓声唤回了芣苢。巳末了,内宫子夜锁门,必须得回了。秋末天气,夜渐凉,衣着单薄的芣苢被湖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肚子也呱呱地叫了起来,她紧了紧衣口,就着月光慢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