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禀告完,安静地退到外间,安畔见先生眉心微蹙,开口问,“先生是因为舍不下夫人么?”
安畔知道沈府与崔府是有婚约的,每年清明祭祀,或是年节,先生都会给夫人上一著香,一年也不曾落下。
且先生至今未娶,心中定是十分怀念夫人的。
现在要与夫人刀兵相向,逼迫夫人退位,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夫人若是知晓先生念着夫人,肯定会很高兴,先生与夫人不能和解么?”
沈恪眉心蹙得更紧,踱步至窗前,召影卫进来问话,“刺客的来路查明了么?”
影卫回禀,“是中大夫范阳之子范良从岐山买的死士杀手,动用了范府所有的家财,手笔很大,前后六十七人,只不过有三分之二数死于新帝之手。”
千柏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沉凝的面色,迟疑问,“主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此事只怕有异。”沈恪虽不习武,却于弓箭上有深究,重弩虽强,要拿住一个能顷刻让三四十名人毙命的高手,时机和箭道都要极准极快。
且他曾听平弟提起过,习武之人内功至臻,五感超乎常人,万箭齐发尚且不能耐她如何,更勿论是箭术不怎么高明的弓箭手。
千柏回禀道,“太医院半数以上的医师都看过,当时属下就在城中,观伤口情势,新帝伤势确实很重。”
沈恪走至舆图前,一整件事并无破绽,但崔家女性情狡诈恶劣,绝不是束手就擒之辈,此时还没有反击还手,属实异常了。
沈恪目光落于上京城舆图上,蹙眉半响,吩咐千柏,“你带着印信,传令沈成康,叫他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立刻发兵攻城。”
千柏接过密信,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沈恪取了墙上挂着的长弓,“走罢,我们入宫。”
安畔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亥时刚过,距寅时还有三个多时辰,但他习惯了先生说什么是什么,应了一声是,急匆匆去准备,出厅堂却迎头撞上一名满身霜寒露水的侍卫,“是千汲,怎么跑得这样急。”
“出大事了!”
千汲是快马从太和宫赶来的,急忙奉上一卷明黄的圣旨,“新帝新下了圣令,太和宫外已经乱套了。”
沈恪展开卷轴,面色微变,提笔书信,交与另外一名影卫,“速速送去给沈成康,要快,迟了只怕兵败如山倒。”
千汲几尽力竭,安畔先扶着他到偏厅,问明情况后,已经呆住了,便是他脑袋不好,也听得明白这道圣令,意思就是说,只要是三百秩以上官员,族中子弟皆可参加选后宴,遴选一人为后。
有三十万麒麟军护航,女帝寿命又只有两年,这不是天上掉下个皇帝,只要捡起来就能当么?
连他这样的白痴都心动了,想先捐一个百秩的官来做,更勿论那些原本就有机会的官员?
安畔心脏砰砰跳,发觉自己正胡思乱想,忙稳住心神,道了声罪过,让千汲好好休息,自己急匆匆回了正堂,“先生……”
府里的影卫、臣子皆神色各异,心思浮动,沈恪料定天明时太和宫的情形,心脉里热气冲击肺腑,走至窗前,月落乌啼,霜落满天,江涛声裹着凉风灌进来,衣袍猎猎。
安畔始终不愿见先生与夫人决裂,在他看来,既然是夫人,便是一家人了,“那先生,我们还去太和宫么?”
风声淡去,竹喧清邈,通室皆是透心的凉意,沈恪温声道,“去,此女心机歹毒,德行有亏,身负重罪,大成江山绝不能落进她手里。”
安畔忍不住道,“夫人若是被赶下龙椅,肯定不能活了,大成的官员们绝不会放过她。”
沈恪重新拿起案桌上的长弓,眸中似山巅雪,不沾一点污垢,“死有余辜。”
又道,“崔家女既然活着,婚约已过二十年未履约,自然不再作数,沈府便不再有夫人,以后不必如此称呼,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