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变化不眠不歇、无休无止,浪奔、浪腾、潮起、潮涌,波涛不曾停滞,潮流永无止息,亦如人世间的风云变化,也都是在一波未平之际,又有新一波的起伏,在晦暗深邃处应运而起。
漫步在曲折蜿蜒的沙滩,可曾也有人听见大海的呼唤,大海的言语?
听,她时而轻声絮语细柔委婉如情人,时而咆哮怒鸣汹涌呼啸如狂敌。没有人能尽观她的面容、通晓她的脉络、揣度她的变化、臆测她的深远,她的恩慈如母亲抚育天下子民,她的戒律如天神森严不可亵渎,难以捉摸的无情、不能穷尽的浩瀚、无法揭示的神秘,是危险之所在,同时却也是魅力之所系,让人为之却步,同时又让人热血沸腾…
明崇祯八年,公元一六三五年。
郑一官,终于在赤湖*一役,歼灭了他海上最后的对手。自此,放眼四海之上,一官党的旗帜,已成为海上航行安全的保证,上自大明水军、红毛炮舰、东瀛战船、直到任何一个藏匿于小海湾里的私掠海盗,再没有人敢对悬挂着这面,绣着天妃娘娘*旗帜的船只,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冒犯。
苍龙号,扬帆向北,一官立于船首,放眼眺望所处的波澜壮阔,他终于达成了师父们、以及无数海上先辈长久来无法实现的梦想。但,此时此刻本该意气风发的他,一股无法压抑的怆然,却从心底油然升起。
为了走到这一步,这么许多年来,他江湖往来征伐拚杀、他胼手胝足克服万难,他隐忍割舍心中挚爱,至亲兄弟为此牺牲奉献,才换来如今四海纵横,再无人能与之匹敌,但即使如此,却丝毫无减其心中茫然,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竟依旧无处安放。
一官记得,始终没忘,自己最初,那个单纯得有点可笑的愿望。
他其实就只想,让乡亲们不挨饿、不受寒。不过,可就一个如此卑微得让人感到心酸的目标,为何至今却仍然,遥远得无止无期?
海风猎猎,追逐着天上流云,袭卷起海面潮浪一次次拍击向船身,绽出朵朵浪花。
一个大浪突然涌来,激起的海水在船首四散溅撒,水花泼淋上一官的脸,打乱了他的发,模糊了他的眼。
一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海上独有满是盐咸的空气,这感觉竟是如此熟悉,让他的记忆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一官,一官...”女孩在远方高声呼喊,声音却被夹杂在浪袭礁岩的哗哗声中显得依稀。
女孩轻盈熟练地踩在嶙峋礁石间,用一种近乎舞蹈曼妙的姿态一路碎步而来,再吃力爬上这段海岸中最突出的那块礁石,兴奋地对眼前一个男孩说:“整个村子里都找不到你,就知道一定又在这里发呆。”说话时毫不扭捏得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在礁石前沿,与男孩比肩。
两人四条腿,空悬在礁岩外的半空晃啊晃,这往下看去,离海面至少有一丈多高,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却丝毫不见惧色,就好像坐在自家门前的大榕树下,轻松惬意,谈笑自若。
放眼望去,一片湛蓝。
海,无边无际广阔而沧茫,蓝的外边,是更深的蓝,穷极视野也看不到尽头,再过去接连着的就是天了,依旧是一片蓝,只有天际偶尔飘过几朵白云,陪衬了浪花的颜色,却又如此不疾不徐、温柔而和缓。
两个孩子坐在这块他们称为“旗舰岩”的礁石上,孩子们喜欢在此远眺,幻想着是在传说中的巨舰上,想象着自己乘风破浪、四海闯荡。
海风迎面吹拂,浪花在脚下绽放,男孩转头看了看女孩没有说话,只帮女孩将脸上被海风吹乱了的发轻轻拨弄整齐。
“为什么你总喜欢坐在这里看海?”女孩笑着脸问。
男孩又望向了海说:“我在听海对我说话。”
“海和你说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能,在我听懂之后!”男孩笑着摇了摇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