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祎见洛雯儿怔愕,不觉微微一笑,将银票交与洛雯儿身边的三郎收好,然后负手身后,环视四周,缓缓开口。
“今岁大水,使得无数百姓痛失家园,妻离子散,更有无数幼儿丧失双亲,流离失所。这些孩子是在父母的竭力呵护下方保得一命,却再无法承欢膝下,他们流落街头,无依无靠。若是遇了稍有良知的人牙子,或许能寄身高门贵地,暂得温饱,可若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痛:“且不说多少幼女会沦入青楼,误了终身,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年,若是被人教唆,或者是饥馁难忍,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误入歧途?到时,误了他们倒好说,我们这些个锦衣玉食之人,会不会成为他们拦路抢劫甚至是绑架勒索的目标?”
“不会吧?”
“楚会长,你莫要危言耸听……”
众人面带怀疑,议论纷纷。
楚祎只是一笑,睇向脸色灰白的绿竹茶叶行的掌柜。
众人忆起,当年,绿竹掌柜将个几个乞丐打出门去,结果独生儿子遭了绑架,等到交了赎金,人已经没气了。
那几个乞丐自是也偿了命,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绿竹掌柜今年五十好几了,将来怕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见众人面面相觑,楚祎叹了口气:“人但凡有一丝活路,都不会铤而走险,所以救助别人,有的时候,就是在帮助自己。只是我没有想到,敢为天下先的,竟是洛掌柜……”
袍袖一展,竟是对洛雯儿深施一礼,洛雯儿急忙屈膝回礼。
待起了身,深深的望住她,眼底是由衷的钦佩:“都说我们从商之人,无商不奸,无利不起早。的确,在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从事何业,都是为了金银二字。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赚了钱,要做什么?存到银庄?置办田产?拓展生意?留给子孙后代?然而,若是子孙不争气,金山银山亦会坐吃山空,而若子孙有所作为,又何愁没有家宅千座,万顷良田?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心安’,‘心安’方能‘理得’。”
“然而,因何而‘心安’?是因己,还是为人?”他转了目光,再次望向众人:“民患之际,我们也曾开仓放粮,施舍粥菜,然而有几人是打内心里想要帮助那些难民?有几人在看着钱财渐失而不痛心疾首?我们咬牙坚持,为的不过是面子,为的不过是不遭人讥讽罢了。当然,此乃人之常情。而当灾情渐缓,暴乱平息,我们庆幸的是自己躲过了一劫,可是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我们‘救助’过的人,他们到底需要什么,而我们,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我们的施舍,究竟是在‘治标’,还是在‘治本’?”
深吸一口气,给众人思考的时间:“其实在洛掌柜初初动了建慈幼局的念头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细想,这实在是利国利民又利己的大好事。”
利己?
众人不解。
因为怎么看,这怎么是烧银子的勾当。
楚祎只微微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孩子,在最危难的时候,是谁向他们施以援手?待到将来,他们封侯拜相,最想报答的人,又会是谁?怎么,我的话很可笑吗?”
他瞥了眼那个忍笑忍得头脸涨红的成衣铺掌柜:“众所周知,舜在为帝之前不过是一个农民,傅说则是泥瓦匠,胶鬲勉强算个商人,孙叔敖和百里奚皆是起于微末。就算这些,你们觉得太过遥远,那么且看朝廷当今的新贵,有多少只是平民出身?又有多少,已成为当今的中流砥柱?他们因何兢兢业业,废寝忘食,除了要一展抱负,岂非就是为了回报王上的知遇之恩?”
回想那段岁月,她与千羽墨在灯下合计说服或瓦解世家的一个又一个法子,紧张又兴奋,艰难而坚持。他总是那么没有正经,在她愁眉苦脸的时候打趣她,或趁她不注意,再偷吻一下……
她眼底一烫,急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