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忽作,卷起尘土沙石,拍击营帐。
大帐之中,一军汉身穿皮甲,厉声叱问:“那金锁片哪儿去了?”
受审之人跪在面前。此人年纪不大,一身粗布麻衣,虽然霜尘满面,五官却端正清秀;此事低垂眼帘,并不回答。
军汉只当他畏惧,心中暗自得意,声音更厉:“都头自小带在身边的贵重物件,你也敢下手,不怕军法如山!”
受审的终于慢慢开口:“好叫张都副知道,我实不曾见过锁片,也不知都副为何问我。”
“狡辩!你叫……游小乙是罢?”张都副摇头晃脑,“我已然查清楚了,金锁片昨儿还在,今日独你靠近过都头!不是你拿了是谁?”
游小乙还是慢慢地答:“不过是被都头叫住问了几句话,不曾有别的。”
“那便是都头问话之时,忽然起意了?”
游小乙犟道:“都副一天里倒有八九个时辰绕着都头转,怎地竟来问我?”
张都副一时失语,不料此人竟有胆量争辩;旋即怒上心头,几乎便要一声令下,将这厮拉出去吃二十军棍,打死了事;却又不敢,只得斜眼去看杨都头。
莫非这厮已然察觉到都头那起子心思,竟然知道动不了他?
那“丢了金锁片”的杨都头,即庆州军厢左丙指挥旗下丁都统领杨平,充耳不闻、事不关己,端坐马扎,展开双臂;左右侍卫将他身上的扎甲脱下,只留单衣。
“热!”
还有一日便是夏至,甲胄又厚又重,早该脱下。侍卫忙取来一把扇子,为杨平扇凉。
张都副看得愈加烦躁,腹诽不已:瞧着人模狗样的,也已经娶妻生子,谁知竟是个不爱水道爱旱道的腌臜货色。
平日在外狎弄小倌,也曾强迫麾下一个士卒就范。那士卒羞辱自尽,还要张都副收拾首尾。
此番杨平领着一都军,从庆州平远仓押送二百多石粮食到定边。
——按大周制,军中一都应有百余人;然而问遍东西南北,哪里不吃空饷、喝兵血?
庆州军更是糜烂;一都只招五十员兵,报称六十员,上面再报称八十员……层层虚报,都是人尽皆知的平常事。
杨平贪得更狠,麾下只有三十五个兵。总归厢兵只做杂务,也不用上战场。
陕西山河表里、千沟万壑,不能行车,还得靠人力背、牲畜驮,区区三十人哪运送得了二百多石粮食。
他也不怵,申调一百头驴骡运送粮草;又请拨七十个牢营配军以供差遣。
配军本是囚犯,有本州的,也有发配至此的。凡有苦活累活险活就用他们,用死了事。
这一些贼配吃不饱穿不暖,个个面无人色,行尸走肉一般;唯独挨打时才会像活人一样哀叫,却也不会反抗。
偏就在他们之中,杨平一眼看中了这个游小乙。
平心而论,游小乙长得确是眉清目秀、端正大方,难怪入他的眼。
长官有事,属下自然服其劳。张都副要把这事办妥了。
照他说,也不必使什么花样,直接拖进大帐办了便是;区区贼配军,还敢反抗不成?
凡来做这苦劳力的,一无人脉二无人情,每年庾死何止百千人,何时见过追究:遑论亵玩一番,又算甚么大事?
偏偏杨平一时兴起,说是不要动粗,叫他想个斯文点的计策;才有了这一出。
张都副见杨都头不理会自己,只好转头去瞪那游小乙,片刻才又开口:“荒唐!我这等人哪会去贪图一块金锁片?”
游小乙轻笑道:“也未必,常言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眼馋不该眼馋的。”
一笑如拨云见雾,叫人眼前一亮。
张都副本不耐烦这套,见此人只是嘴硬,再懒得周旋,只使出撒手锏:“是不是你,搜身便知道!来人!”
他早把那金锁片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