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烨并不怎么喜欢热闹的场合,也不喜欢人多,桂嵘记得自家师父曾经告诫过自己一番话,他迄今记忆犹新——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容易乱心。做大事的人不能心动,不能心软,更不能心乱。
桂嵘将这番话记得牢牢的。怎么能不记牢呢?自己是跟着督主混饭吃的,督主是提督东厂的头儿,司礼监的大掌印,动动手指头便能兴起大梁一场血雨的人物。说句老实话,跟在严烨身边,不提心吊胆是不可能的,像他们这样的人,讨的都是在刀尖儿上舔血的生活,如果不将师父的话记得牢牢,一旦出了半点差池,就是掉吃饭家伙的事。
瑞王府前厅里头一派的喧哗热闹,瑞王同严烨坐在上席,沛国公坐在左方的首位,两人时不时都会对严烨说几句话,严烨每回都只是淡淡嗯一声,间或答上几句。
桂嵘拿眼风儿望了望督主,却见他老人家正捻着盖儿拂着茶碗里毛尖儿叶,有一搭没一搭的。面上的容色沉静而淡漠,眼神静静地专注在一处,配上那张毫无瑕疵的五官,有一种超脱世俗的仙人样。
不免又在心底失笑了两声。
督主怎么会是仙人呢?东厂明里顶着天大的帽子,暗地里做的事儿全都见不得光,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天下人都说东厂里都是食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桂嵘眼神动了动,整个厂子里全是受的督主教诲,严厂公本身就是一个活阎罗,栽培出他们这么一群小鬼儿丝毫不奇怪。
桂嵘正想着事儿,一歪头却瞧见厅堂外头走过来一个人,一派的直身皂靴,是姚千户。
姚尉平日里很少出东厂的门儿,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厂子里,逢见严烨不在宫里时,便暂代他处理些宫里的小事儿,譬如哪个娘娘小主又突地暴毙了什么的。全是些女人争风吃醋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桂嵘眨眨眼,显然不晓得这个千户大人今儿怎么有空亲自出宫。
待姚尉走得近了,他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头。好歹也是跟在严烨身边儿两年的人,他一眼便瞧见了姚尉眼中的不安和紧张。
尽管那张白净木讷的脸上是那样平静。
“师父……”他张了张口,试探地唤了一声。
“我瞧见了。”严烨眼睛都没眨一下,修长漂亮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青花瓷茶盖儿,一双眸子深若渊渊,淡然而沉寂。
姚尉并没有贸贸然地进门,而是立在前厅的侧方静静等着,脑门儿上隐隐能瞧见几丝细汗。
严烨的眼神儿素来极好,他隐隐觑出了些端倪。姚尉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跟在他身边也有四年了,但凡是姚尉自己能处理的便绝不会劳烦到他。看来,宫里是出了些事情。
心里这么思量着,他面上却一丝不露,朝一旁的瑞王温雅地笑了笑,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道,“估摸着是厂里又出了事,如今养的这班人是愈发不顶用了,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也能找到我头上来。”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声气。
李泽心思微动,面上却很是理解的样子,“既然姚千户能寻到我府上,想也不是小事,督主自便。”
“那我先失陪了。”
严烨说罢便直起了身子,瑞王府的嵩华厅高敞明亮,然而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站起来,却隐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势。令厅中的所有人感到股子难耐的滋味,压迫得人胸口闷,喘不过气来一般。
他面上的神色如常,含着习惯性的笑朝众人微微颔首,接着便径自旋身迈过了门槛。
那人前脚刚一走,秦夫人便抚了抚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幽幽道,“每回看着他就瘆的慌,也不知是为什么。”
沛国公侧过眼望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踏出嵩华厅,桂嵘上前几步,将将替他系上了流云绣月披风,姚尉便有些按捺不住,脚下的步子一动便朝严烨走过来,低低地唤了声,“督主……”接下来的话却被他抬手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