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声刹那鼓裂耳膜,令人心潮澎涨,只待一瞬爆发,便如惊山碎石。
郗彦手指颤抖,倏地合起帛书,唇角紧抿,寒眸间冷光飞耀,烛火浸入眼底,照亮了那一抹嗜血难忍的暴戾怒意。
“少主?”钟晔看着他心中骇然,小心翼翼出声唤道。
郗彦手指重重按住额角,竭力缓和心绪。
“阿彦,”夭绍却在这时入舱,走到他身边说道,“云伯父他们快到了。”
郗彦置若罔闻,夭绍瞧着他雪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心中既担心又狐疑,跪坐在案侧,目光瞥过他手中紧捏的帛书,伸手便欲拿。
谁料郗彦猛然将帛书扔在一旁,拉过她的手,起身朝里阁走去。
眼见舱阁的门砰然关上,钟晔很是怔忡,叹着气转身,才发觉商之不知何时已静静站于身后。
“尚公子。”
商之不应,自走去案边坐下,摊开那卷帛书。
里阁窗扇大开,大起的江风肆意吹入,满室凉意。
郗彦放开夭绍的手,月色洒照他的面庞,一脸寒霜。
“你有话要说?”夭绍揉着手腕。
郗彦注视着她,双目冷淡无澜,缓缓动了动唇。
“当年下毒之人?”触及难堪的往事,夭绍面色微微发白,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盘带毒的糕点是七夕之节宫中送入谢府给我母亲的。那日母亲不在府中,你又被郗伯母责罚在后山整日练剑未用膳食,我担心你挨饿,便偷偷将点心取了出来,你我吃后,便就此昏睡不醒了。”
夭绍话语顿了顿,才继续道:“婆婆说那糕点是承庆宫送出去的。但她绝不可能有加害母亲之意,送糕点的那个内侍在当夜便暴毙而死,线索一断,无可追寻。我在宫中查了许久,也不曾见过什么蛛丝马迹。直到半年前,舅父病倒卧榻,症状与我当日没有差别,我才知原来那雪魂之毒仍遗患宫中。”
此事原委仔细言罢,夭绍才问道:“阿彦,是不是令狐淳方才写了什么有关雪魂花的事?之前我在东朝读过典故,那雪魂之毒根源在柔然,之前并未在中原出现。八年前,雪魂之毒和雪魂花几乎是同一时间骤现邺都――这之间,是不是和柔然有关?”
她追询的目光让郗彦不可逃避,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凉风拂面,夭绍却是惊得一身冷汗:“那柔然的人和我母亲有何仇怨?为何要下毒害她?”
郗彦默然,片刻,抬手抚过夭绍额角的汗珠。湿润的寒凉融入掌心,先前的悲苦愤慨渐渐远去,心头剩下的唯有不忍和担忧。
他望了她半晌,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慢慢写道:“回东朝吧。”
“为什么?”夭绍蹙眉,“昨夜不是已说好了么,我留下陪你。”
“北朝危机重重,我未必能护你周全。”
夭绍道:“我能保护好自己。此前八年我虽过得任意无忧,但绝非是连面对往事悲痛也缺乏勇气的懦弱之人。”
她语气坚定决绝,分明是已猜到了什么。
郗彦皱眉垂首,夭绍抬起双目,两人对望良久,动荡不安的心好不容易才各自平缓。
过得片刻,船于浪中停滞下来,郗彦与夭绍自阁里走出,却见厅间没有一人,先前置于案上的帛书也杳然无迹。两人急步出了舱中,才见船已与另一轻舟相接。
对面舟头火把灼闪,身着淡黄锦裘的中年男子悠然立在船舷处,正与商之说着话。
“少主,”系扣着船链的钟晔回首笑道,“云阁主和夫人已到了。”
江浪鼓吹,风刮虚空。舟头那男子转过身,衣袂翩翩,笑容温润。
郗彦唇轻轻一扬,冰凝的容颜难得地消融几分,当下携了夭绍的手臂,两人飞掠至云濛面前,行晚辈之礼。
“快起来,”云濛左袖空荡,无力同时扶起两人,只虚托一把,含笑道,“小夭绍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