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一切都随天光的明亮而黯淡灰沉了。他来到溪水边上,想看看自己多天未见的老朋友——渡船。只见它安安稳稳的躺在平稳的溪水上,他的心底里咯噔一下,仿佛一块巨石落下。他微笑着抚摸这艘老旧的渡船,苍老的双手细心感受着渡船粗糙的纹路。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渡船的心跳统一了,他无法离开自己的渡船和这份渡船夫的职业,一离开自己就会同它们一起离去——死亡。
他登上渡船,抚摸船上的一切;他自言自语,像是在跟人对话般。或许是天气转凉了些,他的老毛病又反复了,而且刚大病初愈,这次变本加厉。他几乎是跪在船板上的,而且猛烈咳嗽。他强硬得很,没有在船板上跪下,竟然使自己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喜悦,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败自己,这病也是一样的。想到这里,他竟哈哈大笑起来了。
忽然,溪对边有人喊过渡。渡船夫停止笑声,勉强站立起来,抖擞一下瘦弱的身体,表情庄重起来。他照例缘着那条废缆绳把渡船牵引过溪水,来到岸边。看见过渡的是个肥耳朵胖子,头带一顶洋帽子,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黑色羊毛坎肩,连裤子也是洋货。
他霍地越上渡船,渡船摇摇晃晃,惊起一圈波澜。待船平稳了,渡船夫又照例缘着废缆绳往回牵,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却望着那渡客。他似乎认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不认识他,却总刚觉有些熟悉。
船过溪中央,渡客突然开说话了。
“你还不知道修好桥了吧!”
渡船夫不明白意思,俨然笑着,说:“什么桥啊?我没听说过。”
“×××的××桥!”没等渡船夫说话,他接着说:“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是××老总的秘书,十年前我们还在这里见过,当时是你渡的我。”
老船夫突然有点映像,连忙笑着点头说:“记得!记得!嗯……你是黄××吧!呀!几十年没见过面了,记得当时你只是个跑腿的差役,如今当上秘书了!真是贵人多福啊!”
那个秘书听了,哗地笑起来,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道细缝。
“这些都是当年的事情了,不提也罢!今天过来两个目的,一是去××地办公,二是来告你一声:不用再撑渡船了。”
说完他自己却先笑起来。
但渡船夫只听到“不用”这两个字眼,他的手突然紧捏住了废缆绳。也许是腿又疼痛起来了。
船突然停下来,使××秘书的脸跳动了一下。
渡船夫的身体颤抖着,却仍然很有力道的回复说:
“不能!”
“为什么!现在有桥了,不需要你了。”××秘书十分震惊的说。
“这是我的命!我一辈子都干这个,直到我死了。”
事情说成这样,各自都不说话了。××秘书也只是不住摇头。渡船夫又牵起渡船来,很快就抵岸了。他没有照例去霍地跃下船,牵住缆绳,而是选择依靠在船边。。
那渡客自己下了船,走时却又说了句话:
“老人家!你真的没有必要再撑下去了!”
说完径自翻过小山消失了。
这时太阳刚好平西,朦胧的黄昏下,万物都显得黯淡灰沉。连同那倔强的老人,灰沉的苍桑的双颊和满头的银丝。
他心中想着刚才那件事情,他感觉心底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竟然伤心难过起来。
这个时代确实变了,自己也确实老了!也不能够适应这个新时代了,桥!好荒唐的词语呀!有钱就是可以这样做,任你愿不愿意。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天,可以同这太阳同时升起;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同时与太阳死去。现在,太阳去了哪里?
累死累活干了一辈子渡船夫,到头来却落得个孤苦伶仃的田地。老天爷似乎是不公平的,至少是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