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按着袖中那封意气风发的回信,头也不抬,径直与贺兰钦道:“请贺兰君替我捎一句话给幼如,请她务必沉住气,不要乱来。”
讲完,不待那内侍上前帮忙,他便自行推着那轮椅绕过贺兰钦往前行去了。
出了朱雀门,去往陇西的车驾已停在了天门街上,高大的姨表弟武园跳下车来,二话不说轻松将宗亭背起,最后对残废的某人道:“哥哥听话,不要乱动,这也是舅舅的意思。”说着又跳下车,将木轮椅也塞了进去。
长安的夜色浑浊无光,连一向热闹的平康坊都沉寂了下去。而山东齐州府却不得安宁,因堤坝未及修理,河水水位不断升高,随着春日雨季迫近,水患也汹涌地来了。
天地之间,潮气重得同样令人窒息。
公房内地板凉意浸人,垫毯都没有一处干燥。颜伯辛又从青州来借粮药,在公房内一坐就是很久,弄得元信十分不耐烦,最后再次甩袖走人。
元信走后颜伯辛也起身,悄悄留了一本簿子给李淳一,便兀自走了出去。
簿子上依次录了各县乡的隐户情况,同时元家养着的私兵同样也露出了一角,而仅仅是这一角,就已经看得令人心惊。
隐瞒户实,豢养私兵,就连长安筑建新宫城,也要在这上面打歪脑筋。筑建中木材石料的采买,通过废太子及太女的关系,进行了大量的虚报及挪动,而这些几乎都被用以养私兵所用。
无视朝廷均田令,纵容大户兼并土地,使贫者无田亩,造就了大量的职业兵。山东这地方是泥潭,也是虎穴,如此下去动乱必起,而百姓无宁日。
证据一点一滴累积成沓,李淳一心中一口气也已经鼓足。但她给宗亭的信,始终没有回音。
这日风雨停了,几个庶仆在庑廊下埋头洗地。李淳一走出都督府,踏着积水走出了庭院。都督府地势高,几乎不受水患影响,然多数田地却因这无情水流,成了汪洋一片。
疫情还未结束,无人收殓的尸骨泡在水里腐烂,田梗也被没于水下,广袤土地无法迎来作物的新生。
河道里奔腾的水无处可泄,田地里的水怎么也排不掉,几个里正愁眉不展站在“汪洋”中央,用彼此才听得懂的乡音议论今年的生计,唉声叹气间看到了李淳一。
李淳一的袍子湿到膝盖,这时谢翛终于找到了她,高举着手里的信踏水朝她走来:“殿下,长安有信来了。”
李淳一霍地挑眉,心中似乎燃起了一线希望,谢翛走到她面前,多日愁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兴奋。他知李淳一等这回信等了许久,仿佛有了这回信,之前所有辨寻求证的努力,也终于可以发挥作用。
而心中郁结着的一口气,也总算要吐出来了。
李淳一打开那回信,所见却是贺兰钦字迹,上面只有一个字——“忍”。
☆、第45章
谢翛将信递过去便一直留意李淳一的脸。
她面色倏忽一沉,仿佛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脚下寒意也是阵阵上窜,水浑浊不堪,刚刚结束冬眠的水蛇游窜其中,李淳一霍地皱眉,反应极迅敏地俯身将手探入水里,死死掐住了那条咬她的水蛇。
血混进浊水中看不出来。她将那条蛇拎出水面,递给谢翛,只说“熬锅蛇汤分了”便转身继续往前走。湿嗒嗒的信揣进袖里,天地之间的潮朦意愈发沉重,行走其中,身边毫无信心的唉声叹气像潮水般地涌过来。
灰迷的绝望笼罩了整个齐州府,早春惊雷阵阵,冰雹携雨而至,刚刚清理好的地板,重归湿泞狼藉。李淳一回都督府时,庶仆们正对着一塌糊涂的地板愁眉苦脸,因担心被执事责骂又纷纷拎了水洗地。
庑廊下再次忙碌起来,一庶仆正要将抹布放进桶里,那桶干净的水却霍地被人拎起。他一抬头,只见李淳一俯身卷起裤腿,提了那木桶就浇下去。脚上污泥冲了个干净,水从庑廊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