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入殿的时候,皇帝正立于案前专心致志地挥毫。内侍不敢近前打扰,但又是得了皇帝命令来跟他汇报情况的 ,只恭恭敬敬地猫着腰伏在一侧行了个揖礼。
虽上了年纪,老皇帝依然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已然听见了有人前来,只闻脚步声便知晓是回来汇报的宫人,淡淡开口:“说吧。”甚至没抬一抬眼皮,继续神态优容地蘸墨,于素白滑软的松江纸上洒下一排排婉丽飘逸的字迹。
内侍近前,娓娓说道:“昨日辰时三刻,公子和郡主去了中宫,觐见了皇后娘娘,巳时三刻出来,去了御花园,依次过石湖,水园,踏雁矶,最后去了枫林蹴秋千,其间,二人一直形影不离。丁巳时,苏小姐芙蓉园寻绣帕回来,为赶上苏夫人的脚步,选了枫林近道,偶然间发现了二人……”
说到此处,内侍顿了一下,略去种种,继续道:“午时,公子携郡主归去行馆用膳,乙未时至丙申时屋内嘻声笑语,音声不绝。酉时,苏小姐来到二人所旅行馆,恰遇上郡主出来,把人邀去了沉樱水榭,不到半个时辰,起了争执,二人扭打起来,苏小姐一怒之下拔下金簪欲往郡主脸上划去,公子及时赶至挡下一簪,苏小姐情绪激动,不依不饶的言行彻底惹恼了公子,为了庇护郡主,公子推搡了苏小姐,苏小姐跌倒在地,起身时身子一歪不慎堕入池中,惊动了皇后娘娘,事得平息,众人散去,苏夫人离去之时,注意到了郡主,频频回看。戌时,公子和郡主回了行馆,屋内灯光明至癸亥时 ……”
说完,抬眸去观皇帝,皇帝依然不动声色地笔走龙蛇,却问他:“你把沉樱水榭所发生的一幕描述得如此详细做什么?当朕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么?”
“奴才的不是,陛下英明神武。”内侍不由在心中佩服起眼前的人来,他少年时就跟在这位帝王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如英年时一般,眼底清明,揉不进一粒沙子。瞧着是在聚精会神地书法,心中却已将自己的话语盘算完毕。
皇帝搁笔,捧起一气呵成的作品细细地观看,内侍悄悄瞥了一眼,直叹那笔法开合有致,气势跌宕,宛如游龙。
皇帝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到底是年轻气盛,精力十足,贪恋闺房之乐呢!过些日子就倦了……替朕传召他们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接到传召,很快整装前来觐见。三叩九拜,跪谢皇帝赐婚恩典。皇帝让他们免礼,闲话家常,简简单单地问了几句。颜倾开始还感到紧张不安,听他语气平淡,瞧着也和蔼可亲,似乎跟皇后娘娘一样,都像是和善的人,才放下了局促,嫣然笑着,和江洲一起自如回答起来。
只聊了约摸半个时辰,皇帝便唤了内侍进来,吩咐把她带下去,却要将江洲留下来。她惶恐不已,不解皇帝的意图。皇帝慈祥地安抚道:“皇后今日在后|庭主持宴饮,昨日就打算邀请你参加呢,不料朕今日要先见见你,朕答应了皇后,见完就派人把你送去她那里。你是朕新封的扶安郡主,又是晋阳侯府的儿媳妇,未来的世子妃,是皇家的人了,理当让朕的妃嫔和朝廷命妇们都认识认识。”
江洲心中担忧不已,想请旨陪她一起,刚刚开口说了句“陛下”就被皇帝一句话给搪塞了回来:“唉——朕的后|庭里都是女人,你一个男人跑去做什么呀?朕还想把你留下来跟你说正事呢。”
江洲无言以对,只能以目光安抚她:别怕,无论出什么事都有我。
她心中虽然忐忑,但也知道既然嫁给了他,他是这样的出身,要和他并肩站在同一高度,就必须勇敢地面对很多繁文缛节以及众人审视的目光。于是镇定地跪下来再次叩谢皇帝恩典,跪别皇帝,离去时迎上他笃定的目光,她也坚毅地微微点了点下颚。
内侍领着她往后|庭走去。昨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弥漫着一些水汽,落英满地,五六个宫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扫着铺地的锦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