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霂把外婆的故事也写了下来。
解放战争结束之后,外婆家族的纺织厂被并入公家企业。外婆不愿意闲在家,向上级递交申请,被聘为上海华东纺织工学院的授课老师。
1959年,外婆作为骨干教师前往湖南师范学院授课。第二年大饥荒,外婆号召师生捐出部分粮票煮成米粥接济灾民,其中就有林霂的母亲。母亲当时年仅3岁,又失去了父母,被外婆领养。
1966年至1976年,整整十年动荡,外婆被认定为走资派而遭到批斗,老洋房也被没收。外婆数次精神崩溃想要结束生命,在最后关头都极其痛苦地撑了过来。
1978年拨乱反正,外婆恢复了名誉,老洋房也被市政归还。之后外婆退休,林霂的母亲考上医学院,遇见了林霂的父亲。
林霂的父母毕业后结婚,次年生下林霂,和外婆一起共同生活在老洋房,直到2006年外婆辞世。
萧淮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细节我无法理解。看起来,苏女士与你的母亲在国内过得不好。”
林霂纠正:“仅是其中的几年过得不好。”
“在那几年,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过得不好?”
“是。”
“你过得好么?”
林霂愣住。
萧淮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林霂,你过得好么?”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却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直击心底。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眼神里透出的讯息却少的可怜,让她无从分辨。是质疑?还是闲谈?
最终,林霂牵动一下嘴角:“我?过得很好。”
萧淮正要往下问,美智子说了声“打扰了”,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萧淮听完,向林霂投来抱歉的目光,转过去打开笔记本电脑。
交谈蓦地结束,林霂依旧停留在最后一个问题,难以抽离。
她旁观萧淮和美智子讨论工作事务,神色稍稍流露出怔忡,旋又回过神转开脸,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弦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
不一会儿,空勤走过来微笑着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把座位放下铺成床。林霂看看时间,接近22点了。
她摇头,轻声说:“不用,我坐着都能睡着。”
她说这句话时,萧淮刚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完一个重要决策,不经意地侧目。
他看见她点开平板电脑里的音乐列表,手指漫无目的地逡巡一遍,选了首音乐,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准备入梦。
由始至终,她神色淡然,不带任何情绪。
头等舱越来越寂静,他能够听见她耳机里的声音,是他熟知的一首古典弦乐,创作于十八世纪,德文命名为《Eine Kleine Nachtmusik》。
意思是“一首小夜曲”。
平淡的名字,并不平淡的旋律,短促华丽的八分颤音以及层层推进的快板回旋曲充满了明澈流丽的情绪。
这不是一首适合睡前聆听的音乐。相反,越平静的心,越会被犹如甘泉飞涌的音符勾起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情怀。
不为人知的、也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怀。
第5章 客套话
飞机受气流影响不断地颠簸,林霂睡得极浅,半睡半醒之间又做梦了,梦见她的似水年华。
男朋友前往德国留学,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走入安检口;他终于回国了,向她求婚,她开始筹备装修老洋房;她突发奇想,提议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家庭旅行,父母同意了,他也同意了;他体贴地建议由他来开车,她却自告奋勇地坐上了驾驶位。
大梦醒来,弦窗外的景象与梦里的美景融为了一体,云海翻腾,霞光万丈,柔和的金色光线照落在手背,冰凉的手指逐渐暖了起来。飞机已经进入德国领空,她却恍惚认为自己还在驾车翻山越岭。
林霂从包包里翻出梳洗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