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怀信目中峻光微闪,声声夺人:“就算把工部的大小官员全都拉出来问责恐怕也没什么用,王爷应当很清楚。”
今上骄奢淫逸,在多地大修离宫别馆及运河龙船,数年内征发壮丁百万,役死者无数,这已是天下共闻的事实,夜怀信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看看楚惊澜在试探之下会做出什么反应,若连这都应付不过去,将来又怎能保护好他的姐姐?
然而夜荀早已听出他话里的大不敬之意,若传了出去定会惹来杀身之祸,所幸今日没有外人在场,暂时无虞,但他仍然严声斥道:“信儿,不可在王爷面前妄言!”
“不要紧。”楚惊澜勾了勾唇,面上一片云淡风轻,那道明锐的目光却如强压过境,骤然令人冒汗,“本王不问政事多年,听了你这番话倒觉得新鲜,不如你先把工部尚书拉出来问责,再看看有没有用。”
谢渊正是工部尚书,兼任尚书省左仆射,权势滔天,乃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谢家上下马首是瞻的主心骨。
夜怀信被他这话噎了个半死。
众所周知,一项召令要经过重重批议方能从中央颁布乃至发送到地方,而中书省负责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行事上摩擦之多一言难尽,再加上世家和寒门的矛盾,两省早已势如水火。
谢渊在筑造工事上狂肆揽财已不是什么秘密,中书省早就想借此事拿他开刀,奈何谢家势力庞大,一直没有机会动他,是以中书省上下都憋着这口怨气呢,楚惊澜这句话算是直接戳中了夜怀信的死穴,教他怎能不气噎?
然而有一瞬间他突然感觉楚惊澜并不像是无意中撞上的,凝目望去,那漆黑的双眸中分明有一抹冷锋浮掠而过,幽深凛冽,转瞬了无痕迹,再看夜荀等人,他们不知这内里的弯弯绕绕,都以为楚惊澜是为了搪塞他才这么说的,面色并无异常。
绝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楚惊澜连这个都知道,肯定对朝中情况了如指掌,岂是表面上那样不问世事?
夜怀信忽然感觉自己被楚惊澜拽进了棋局之中,这个局只有他二人在博弈,他才过了一招就已败下阵来。
夜荀见两人都不说话了,遂笑着打起了圆场:“今日乃是回门家宴,莫要再谈政事了,恰好雨也停了,王爷,不如微臣领您在府中逛一逛?”
“不必了。”楚惊澜搁下茶盏径自起身,在雪白的石砖上投下修长的暗影,“本王去看看央儿。”
夜荀有些始料未及,又甚是欣慰,先不说楚惊澜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夜怀央嫁了他,两夫妻亲密不离总归是好的,于是他当下就要差人送楚惊澜去夜怀央的院子,谁知夜怀信主动请缨。
“伯父,不必麻烦了,我送王爷过去吧。”
“这……”夜荀略显迟疑,楚惊澜却一口答应了。
“也好,走吧。”
两人先后踏出大门往后院而去,雨势方歇,空气清新湿润,跨过栈桥,路遇一大片茂密的银杏林,水雾尚未散去,走进去犹如置身山中,烟岚云岫绕肩而过,不消片刻,袍摆袖口便有了潮意。
水珠滴落叶片的声音中,夜怀信冷然开口:“王爷倒是擅长把姐姐拎出来当挡箭牌。”
“那你须得好好谢谢她。”楚惊澜语声淡淡,似浩渺烟波,深邃中带着令人心颤的幽冷,“没这个挡箭牌,你岂能在此大放厥词?”
夜怀信又是一噎,被楚惊澜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周身更是涌起一股寒意,纵然之前并无小瞧他这个失势王爷,但真正相处过后才知他有多深不可测,难怪他手无寸铁却被皇帝太后严防至此,也难怪姐姐对他痴迷至此……
思及此,他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便是对姐姐存了心思的?”
楚惊澜微微抬眸看向他,道:“你在中书省最好不要这样百般试探他人。”
夜怀信僵了僵,彻底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