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生闻言抬起头来,眼底一丝异样闪过。
落子无悔,善始善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这十六个字……他是听过的。后八个字出自东坡居士的《观棋》,那是公仪珠极欣赏的诗文。倘使他没记错,当年她教养幼妹时,便曾这般出言训诫。
只是公仪珠不晓得,当日他被老师叫去问文章,恰是听见了她在里间的动静,且竟一直记到了现在。
实则,她说过的多数话,他都一直记到了现在。
纳兰远见顾池生忽然敛色,还道小女儿说错话了,刚想打个圆场却见他笑了起来:“纳兰小姐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倒要胜过现如今不少软骨头的读书人,实在叫顾某佩服。”
这观念本就早早刻在了脑袋里,纳兰峥自然不记得自个儿前世也说过,心道不过相当浅显的道理罢了,他这夸赞也说得忒夸张了,又听父亲道:“顾郎中客套,小女不过略好诗文字画,与文人墨客的情怀那是没法比的。”
顾池生也不置可否,忽然起身朝他拱手:“下官此番是来谢过国公前头关切的,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他这告辞来得突兀,纳兰远亦跟着站起来:“顾郎中多礼了,哪是叨扰了多时,下人都还未来得及将茶点送上。”
“国公客气,来日若有机会再尝吧。”
他似乎有些心急,以至没了惯常的从容,反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纳兰远以为他是要事在身,便也不多留他,却终归觉得失了些待客之礼,伸手示意旁侧小案几上开了盖的食盒:“顾郎中难得登门,莫不如尝尝这个,是小女做的云片糕。说起来,顾郎中故家的云片糕也是出了名的,不知小女做的可有那般味道。”
顾池生闻言便垂了眼去看,只是盯了许久都未有动作,也不知在瞧什么花样。
纳兰峥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这云片糕……她前世是做给顾池生吃过的。具体的情形倒记不大清了,却记得她当年原本是不会做云片糕的,只因听说顾池生是淮安人士,觉得他小小年纪独在异乡怪可怜的,才特意去学了这道淮安名点来。
她见顾池生盯着云片糕看的眼神似乎不大对劲,忙道:“顾大人是淮安人士,我哪敢班门弄斧,莫不如还是来日让您尝尝别的糕点好了!”
顾池生听罢回过神来,似乎终于信了,有些事并非他想逃便能逃掉的。
他伤势初愈便勉强着身子登门拜访了每一位替他求过情的官员府邸,难道不是处心积虑着,只为顺理成章来魏国公府这一趟吗?
他绝不是会信神鬼邪说之人,却因那日无意听闻纳兰峥的生辰,始终念念不能忘。或许起始并非就抱了什么希望,而是他的有些心思,分明已到了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最终笑着捻起一片糕点来,看着纳兰峥道:“纳兰小姐,还是择日不如撞日了。”
纳兰峥没想到素来温润的人也有这般硬气的一面,心中一边苦闷今日怎偏巧就做了云片糕与父亲吃,一边理智地想,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他念诗文的记性再好,也不至于将一种糕点的味道记上十几个年头罢!
况且便是味道一致又如何,投胎转世这等邪门事,该也不会有人轻易想得到的。
方思及此,就听吃完一片糕子的顾池生淡淡道:“纳兰小姐的手艺实在妙极,这云片糕清甜细腻,绵密软滑,入口即化,真是……一模一样的。”
纳兰峥愣愣瞧着他。一模一样?与什么一模一样?
纳兰远见女儿神情异样,心内奇怪,面上则先替她道:“顾郎中谬赞,小女这点把戏,哪敢与淮安的云片糕媲美。”
顾池生并未解释方才那话真正的意思,端立在那里,忽然跟纳兰峥说:“既然顾某替纳兰小姐品鉴了糕点,不如劳烦纳兰小姐也替顾某品鉴一幅画如何?”
纳兰峥有些不解原先急着要走的人怎得又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