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外头寒风停止了肆虐,清冷的月光将院子枯枝的影子映照在窗户纸上,张牙舞爪地有些骇人。
杨妡窝在魏珞怀里,静静地感受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
身子虽然倦乏,可脑子却出奇地清醒。
她记起了四岁那年的事情,真的,就在下午她俯在魏珞胸前哭喊着让魏珞不要抛下她的时候,记忆的洪水突然汹涌而至。
就在四岁那年,她也这样大哭过一回。
记得也是个寒冷的冬季,仿佛比京都的冬天还要冷。她们冷得哪儿都不能去,姐妹好几人围着被子缩在炕头发抖。
家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个年轻妇人,穿着件厚实的袄子,外头还披了斗篷,斗篷上缀着红色的毛皮,看着就觉得暖和。
妇人将她们几人挨个打量遍,指了她说:“就她。”说完,拿出两只亮闪闪的银元宝。
中年汉子一把抓过银元宝,放到嘴里咬了咬,“是真的,行,小四就给你了。”
这时从灶间跑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娘将她搂在怀里,“不,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不能这么就送了人。”
汉子道:“一个赔钱货……十两银子,前阵子村里卖的几个都是二两银子,就属四儿价高……你这个蠢婆娘,有了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多少布?要不这个冬天怎么过,全家人都饿死?”
婆娘不说话,只搂着她哭。
她也跟着哭,连同炕上大大小小好几个孩子哭成一团。
汉子听得不耐烦,揪着她衣襟从炕头拽下来,塞进妇人手里,“走走,赶紧领走。”
她不肯,抱住门框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不管是汉子还是婆娘,都没有将再领进去的意思。
妇人上前拉扯她,她拳打脚踢不愿走,汉子过来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天到底是怎样离开的,杨妡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条山路好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她被妇人拖得踉踉跄跄,一路冷风直往心口里灌。
回到客栈,她穿上了暖和衣裳,吃上了饱饭。
妇人说:“以后我就是你娘,你是我闺女,过去的就忘了吧,他们不把你当人看,没有必要记着……我姓宁,你随我姓,叫宁馨。”
再后来,妇人带着她四处奔波,不知道经过多少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终于来到京都。
两人站在城门外,看着高约十余丈的青黛色城墙,千万缕金黄色的光线从重檐歇山的琉璃瓦门楼折射下来,亮得刺目。
妇人哭了笑,笑了哭,带着她穿大街走小巷,吃了八珍楼点心,喝了羊角巷子的豆汁,又到净心茶楼听了说书。
然后对她说:“你爹卖你本也是当娼妓的,这就是你的命,早晚脱不开。辗转这一年,我待你不薄,没冷着你,没饿着你……你就当我死了。”
转头将她卖给了杏娘。
她站在杏花楼雕花廊柱前默默地看着妇人远去,没掉一滴泪。
杏娘仔细地打量着她,“是个没心肝的,没心没肺好啊,过得舒坦,不累。”
从此她就留在了杏花楼,辛辛苦苦学得十年,成了杏娘眼里的红人。
每每有人问起她的往事,她就笑着回答:“我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家里人都死光了。”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信了。
而今,她终于明白,妇人为何买了自己却转手又卖掉。
是因为,她还有个亲生的女儿,为了保护自己的亲闺女不被人注意,她需要有个替身掩人耳目。
当妇人终于办完自己的事情,需要掩藏行迹的时候,她又成了拖油瓶,成了大麻烦。
而假借重病在身将她卖到青楼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起那些深深埋葬在脑海中的往事,想起自己接二连三地被人丢弃,杨妡无声地哭了。泪水顺着腮旁汩汩滑落,瞬间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