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还不知道,我家大人即使想偷,也没那盛百万稻米的地方……我四处伸冤,无人理会,乡里又不明内情,都说大人是肮脏小人,犯事该死,苍天啦!我,我实在不能咽下这口气,不能叫恩人白白死了还落得一身坏名声!就是我死了,也得给他洗清冤屈!”
桑榆越说越觉伤心,呜呜哭起来,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的,满是愤懑,自有乡民那股泼辣有仇必报的劲儿。
断续说了这半日,成去非大略听出些眉目,若有所思瞧着她:“你怎么有把握那闵大人就是含冤而死?”
桑榆一听这话登时急了,胡乱抹了几把泪,较真道:“石头城的官仓,自有一众将领看管,寻常百姓哪里有胆子去偷?我家大人,是我愿敬重他,远甚兄长,唤一声‘大人’,他人看不过一穷酸小吏,这个道理我懂,可我就是要唤他大人,因我看他勤勤恳恳,职务再小,也绝不敷衍,又是侠义心肠,那日公子见我卖布,也实在是我不想当个吃闲饭的,贴补家用罢了,我家三口,大人当差,我卖布,老夫人喂鸡养鸭,都是本分人,如今,大人不知是替谁丢了命,那百万斛米我们是没见着!”
似是满腔的冤屈尽泄,桑榆一时只发呆吐着粗气,喃喃自语着:“我要是再去府衙,怕也被他们给打死,去年建康发大水,大人曾说乌衣巷的大公子,是个会干实事的,是朝廷的福气,我不懂这个,如今,他死了,我能想着的,却只有这句了……”
说罢低头哧溜几声,又撩起衣襟抹了脸,抬首勉强冲成去非一笑:“当日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公子别跟我这粗人计较,我给您赔不是了。”说着便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眸看成去非时,已然又含了泪,“我一路要饭逃到建康,死了爹娘弟妹,大人是我再生父母,求大公子为小民做主!”
成去非默然片刻,只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家。”
“您这是答应了吗?”桑榆不肯起身,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成去非俯身搀起她,正色道:“乌衣巷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知恩图报是好事,可你所言此事,并无确凿证据,我此时并不能给你答案,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桑榆嘴唇蠕动几下,终是没说出口,用力点了点头,目送他跨马离去,怔怔瞧了好远,才拍了拍衣裳,往家走了。
暮色渐渐下来,成去非被桑榆折腾这半日,知道落日马场是去不成了,遂打算回府,并不骑马,只示意赵器把缰绳给自己,一壁徐徐牵着心爱的骏马,一壁问赵器:
“你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赵器一一细禀,末了,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来,面带欣喜:“木先生游学已到了建康,一道的,还有吴公子,且给您带来了水镜先生的亲笔书函。”
书函递于眼前,上头只落着四个干干净净的字:伯渊亲启。
谆谆教诲,犹在耳畔。他的老师乃谷中隐士,母亲慧眼识人,把极其年幼的他送往山中苦读,一同受教的有三人,唯他出身富贵,算是水镜先生破例而为。受业七年,出深山,别会稽,重回乌衣巷,算来竟已弹指而过多年。
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镜至明而丑者无怒,水镜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这便是他的老师,清以立身,共冰壶而合照,知人若水镜,无一字不贴合。
“伯渊,见字如面。”
成去非回到书房打开书函的刹那,映入眼帘的这第一句,不由让他肩头一颤,仿佛那纸张仍留温度,不禁抚过上头熟悉的字迹,眼目虽仍是冷的,心却滚烫,慢慢把信收好,吩咐赵器说:
“去告诉木先生,明日我亲自拜访。”
建康城锦绣如昔,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忽被老师找去,木涯并不意外,如他所料,他亦见到了几年不曾会面的师弟吴冷西。坐上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