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不重要,重要是很久没见过外头那座山神庙,实在想念。”
老者瘦骨嶙峋,不过还是强撑着将身形稳住,浑浊老眼定定望向远处,许久也没回过神来,“当年拜别山神庙,如今驻足在此地,已有足足甲子年,怕是想出入也难,先祖所设的这处福地,时至今朝,依旧是历万代而不坏,着实是神妙非常。”
“狗屁神妙。”童子神情阴沉,攥紧双拳,一字一顿骂道,“不过是当初一群老货,唯恐身死道消的时节被人偷坟掘墓罢了,当初还曾言说什么出入自由,而今再瞧瞧,压根是信口胡扯。”
老者笑笑,下意识拿手摁到童子头顶,摩挲两下,很是语重心长笑道,“人之欲念无休无止,今日想站起身来浇浇花草,明日就想能否在身死之前,再瞧瞧世间大好景致,说不准一旬过后,就已然是想着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常在世间。先祖到底是先祖,将世上生灵心思揣摩得通透,故而才有此困。”
“那这些年来,爷究竟是否已然被此地束缚磨平心性,无欲无求?”
童子分明是嗤之以鼻。
这回老者沉默了半晌,摸摸下巴,苦涩笑了笑。
世上盛景良辰如是,又怎能真个绝了百般念头。
道门顾念成祖开山,虽是逍遥避世,清净自然,不过是与世间大多人所求不同;佛门指望超脱一世,求个问己无愧,多修善行得见正果,可要是仔细想来,终究也非是无欲无求。
马蹄轻快。
少年与文人汉子穿行山间。
大抵是颜贾清这些日子以来饮酒过多,于是引路时候,记性颇差,那方从来此地便已瞧过不下六七回的怪石,三人兜兜转转,却总是要回到此处地界,瞧见搁置于此的车帐,只是颜贾清却将眉头皱起,暗地骂过许多回,最后竟是径直蹲到那怪石上头,扯起鬓发,口中念念有词,不住推演。
“怪哉怪哉,这地界分明有条明光坦途,怎的偏偏找寻不得?按说本该一路深入山中才对,迟迟琢磨不着路径,未必忒丢人了点。”
对于颜贾清时常的古怪举动,少年早已是习以为常,无奈望过一眼尚且蹲于石上的颜贾清,冲那汉子笑笑,旋即也是不理会那文人发癫,而是只顾盘膝闭目,惦记起阵法一事。
练剑再遇瓶颈,经络依旧是纷乱如麻,便只好将心力搁在才悟出的阵法当中,才一闭目,便觉神志灵台,清灵如镜,周身虽无内气,却依旧心念通达,如今似乎已是不需什么外物,便已能凭自个儿构出座大阵来,冲天而起,隔绝外物。
但终归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就算已然窥清门路,通体上下无丝缕内气,绕是少年如今知晓该如何构架出四境五境的大阵来,寸缕不携内气,也不过是有心无力,仿佛是揣着万两银钱,偏偏未曾有徽溪编户,纵是家财万贯,也难落户。
颜贾清依旧推演不止,到头来竟是掏出几枚龟甲来,扔到肩头黄龙口中,后者虽不情愿,不过还是使尖牙利齿嚼个粉碎,而后张口吐出道内气,稳稳落到怪石上头,石屑飞溅,且隐隐现出纹路来,光华稍纵即逝。
于是原本抓耳挠腮的文人,当即就变得兴高采烈,欢脱跳下怪石,对着石间纹路仔细观瞧一回,眉开眼笑。
“难怪不曾望见城隍庙,原来是叫人遮挡天机,好巧不巧,爷爷这黄龙专破天机。”
文人眉开眼笑,转身看去,却见少年盘膝闭目,而那位汉子竟是由车帐之中搬出坛酒水来,自顾饮起,无一人往自个儿方向看来,当即嘴角抽了抽,神情低落。
大抵是同一瞬,童子回头望去,瞧见那位颤颤巍巍的老者,自行走到那方飞瀑下头,坐起藤椅,甩动鱼钩,缓缓合上眼。
说来也是古怪,那本应当被飞瀑拍落到水潭当中的鱼钩,竟然是逆流直上,不出片刻光景,便已是攀直飞瀑以顶,悬而不动,任凭流水依旧,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