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那道消逝殆尽过后,远在山下的穷先生有意无意地冲山上看了一眼,用手摸摸肩头黄绳,“这位爷不能碰,也不可碰,五境之上近乎六境的修为固然难得,但总应该让这位大才魂魄干干净净消散于天地之间才好,生不携一物,死不留一尘。山河湖水之中的雄魂,够你吃的,贪得无厌可不是啥好事。”
黄绳终归是停止晃动,老老实实附着到穷先生肩膀上,似乎是条吃饱喝足的活物,如狸奴似趴在主子肩上,小憩一阵。
随即那先生使手头竹条敲打敲打桌沿,向一众学生问道,“书念了许久,今儿个咱们歇息一阵,不去学圣贤文章,讲讲江湖游侠手中刀剑如何?”
学生之中,年岁各异,不过许多都曾听闻过江湖豪侠事,念腻了圣人文章,总是愿听听稀奇事,故而站在桌后的先生便瞧见,一众学子目光登时亮堂了三分,齐齐朝先生看去。
先生见之打趣,“讲淮子书时,可没见你们如此精神,如今要说说江湖事,你们这些小子反而抖擞得很,难道圣人文章还赶不上江湖游侠的掌中刀剑?”
此话一出,台下不少学子便又蔫耷下去,眉眼登时垂落:先生如此言语,八成是不愿讲,如此一来便只得又去闷头背书,乃至有不少年纪极浅的孩童连连叹气,就连年纪稍长些的学子,都是皱眉不已。
先生尴尬地摸摸脑门,“没说不讲啊,蔫头耷脑作甚?指定是为师平日里不舍得打手心,将你们这群小子娇惯坏了,来来来,听好了。”
于是这位面色不比平常红润的先生,清清喉咙,真就开始讲起江湖刀剑,风霜雪雨。
讲的是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又其在身拱时,敛在臂内也。
讲风雨廊桥之中,有位老剑客曾数度救人于刀剑之下,虽未得报,且落得身死,可身侧断剑由雨水洗过,仍旧是光越斗牛。
讲天下曾出过几位有名有姓的剑客刀客,合力下天山。
山上老樵夫心中有觉,闪身踏入云仲屋中,却只瞧见宣纸之上,仅仅剩下笔墨一道。
笔直如剑纵。
“终究不是凡人。”老樵夫此番并未不敬,而是长叹一声,良久过后才对一旁不明所以的赵梓阳道,“不知你家这小师弟是否得了机缘,得与不得倒是不重要,可这刀宣纸上的一笔纵,却要让他好生瞧瞧;一世剑客,所悟所行,都记在这张品相不算上好的宣纸里,无异于再造之礼。”
老樵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仍旧睡得正熟的少年,后者吧嗒吧嗒嘴,挠了挠犹如野草般的发髻,哼哼两声接着翻身睡去,看得老者一阵皱眉,苦笑不已,“这小子向来如此?”
赵梓阳抱住双臂,默默点头,“平常还算说得过去,喝高了谁也说不准,那天不还拎着把破剑要砍那老怪?醉前醉后,分明不是一个人。”
老者不禁乐呵道,“山涛戎估计也没想到,一大把年纪称尊惯了,到头来先是吴霜那小子孤身叫板五绝,而后吴霜弟子又是提着柄剑上前,兴师动众而来,硬是被那柄剑逼退。一世英名,看来都得栽到你们南公山手里。”
“此情此景,怎一个舒爽了得。”老头哈哈长笑,再瞅瞅那床榻上睡成一团的小子,没来由便顺眼许多,“甭管他,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有高手残魂依附,灵台略微受了些压制,好处远远大于坏处,再睡上一阵,自然醒转。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你家大师兄,强行于生死之局破境,处境有些糟,如若补不上体内亏空,好容易攀上的四境,只怕还要退步回三境,再要破而后立,怕是要再耗费许多年。”
赵梓阳眉头紧皱,“如何补上亏空?”
“炼丹呗,”老头倒是显得极淡然,压根不在意赵梓阳此刻面皮皱做一团,“反正你们南公山亏欠我好些账,如今也省得同你们这些小辈讨要,都用到你们家大师兄身上,想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权当是还了我的账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