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稀,道边住户自然就得了空,纷纷将乌黑幕布收起,就近晾在路边,正好留与下回再用,不少忘却撑伞出门的行人也是走上前来相助,仍未忘不时闲聊两句,说这雨势忒大,险些就淋得了个落汤。
原是那幕布极厚,且针脚细密,水泼不进雨淋不湿,悬于街中除却遮蔽日光之外,更是可将瓢泼落雨隔绝于外,行人也可自行前往幕布之下躲雨,方便得很。
云仲回得住处,倒头便睡。
“秋白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城主府当中,老城主端坐蒲团,诧异问道,“当下阮家书楼开放,不去好生看管书楼,怎得有空到城主府来?”
阮秋白行礼,待到老者摆手示意过后,这才直身开口。虽说阮家乃是城中大家,阮丁与老城主又是私交甚好,不过既然是小辈,甭管城主在意与否,自然得将礼数行足,这便是规矩。漠城之中的规矩并不算太多,同外头的皇城相比,更是宽松无比,并无多少约束,光是一城之主跑去茶摊里头说书,这便是外头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可规矩仍旧是规矩,绕是如今阮秋白乃是阮家家主,这规矩礼数也得做足。
家风使然。
待到这礼数行罢,阮秋白可就无所忌惮起来,随手捏起一枚蒲团,便靠在老城主边上,抱起后者胳膊便道,“聂伯,城中实在是忒得无趣,若是那商队不来倒还好说,每日不过是习武练字,倒也是习惯,可自打那商队一来,休说是提笔练字,就算是习武驾马,秋白也觉得颇为无趣。”
老者被阮秋白拽住臂膀,愁得连连皱眉,沉声道,“多大姑娘了,搁在平常人家,这年纪早该出阁打理家事相夫教子,怎得还是这副活泛没边儿的德行,倘若你爹尚在瞧见你这模样,还不得背过气去?”
此刻的阮秋白,同平日里的端庄娴静大相径庭,取而代之的,却是姑娘家的嬉笑烂漫模样。
自打阮秋白记事起,这位聂伯便时常前去阮府之中,同阮丁两人一同闲聊逛景不提,乃至就连酩酊大醉之时,两人一言不合便能掐成一团大打出手。虽说阮丁身量不矮,年轻时候也同他人学过些架势软拳,可仍旧是屡屡败北,叫须发皆白的城主揍得鼻青脸肿,常是三日两日都难缓过劲来。
直到阮秋白年岁稍大些,晓得何为城主之时,才觉得这事儿有些荒唐。漠城不属一国,更非别处附庸,这城主一职,便是城中独大,为何无丝毫架子不说,还能同人扭打作一团?
年纪尚浅的阮秋白当然护着自家老爹,于是劝架之时,常常朝那位聂伯下两出黑脚,后者好着一身白袍,于是那两处乌黑玲珑的足印,便更为分明。
不过小姑娘如此行事,却被阮丁制住,原是阮丁私下偷着对自家姑娘讲,爹挨你聂伯一顿好打,过后非凡不落得伤患,其实还有些通体舒爽,就连腰腹的老疾都隐隐有些好转,闺女心疼爹那是自然,不过日后可千万别再下黑脚,那老头脾气极怪,万一若是给惹急了不跟爹掐架,那爹可就是浑身不自在。
听得小姑娘那叫一个摸不着头脑。
不过自从年岁渐长,去过书楼顶楼,阮秋白才渐渐瞧出些门道。
聂伯动手时,四肢百骸皆是有数道流水一般的波纹,随拳脚缓缓注入自家老爹腰腿之中,于是此后数日,平日腰腿不甚利落的阮丁,便足下生风,成天到城中友邻家中拜访,丁点不觉疲累。
城主每回前去阮府,都得同阮秋白嬉闹一阵,同她讲些外头的见闻,从墨门的机关手艺到各色地方吃食,乃至江湖当中的两流古拳,听得小丫头神往不已。
深究起来,就连练拳一事,都是受聂伯带动,乃至那拳桩主桩所用的老木也是聂伯所赠。
而这位聂伯,似乎如是多年以来,样貌从未变过。
“就知道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大殿,”老者无奈,“但说无妨,和你聂伯藏着掖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