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还是要吃,路还是要赶。茅庐附近山水俊俏,小峰顶剑痕密布,溪水处水没蒹葭生,可终究要一路南奔,好山好水终期于行。
老蛇送吴霜与云仲三十里。
少年嘴里嘀嘀咕咕,尽是说米粥如何香醇,小菜如何清口,蛇兰如何神妙。老蛇权当没听见,一路假寐,以人形坐在车厢边沿上,随着马车颠簸摇头晃脑,时常还抢来少年马鞭用力挥动数下,仿佛在报复这匹看似老实的马儿惊动了他的跑山鸡。吴霜则又还归那副瞌睡连天的模样,刚登车厢就将眼皮耷拉着,摆成大字睡着,呼噜山响。
三十里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得出奇,马车吱吱呀呀中,不消一个时辰就快到了三十里外,极目远眺,可以清楚看到更远处有一所小栈,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盘山人居所,不是所有盘山人都自己搭建茅庐,并非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一人而已,怎么能与老蛇本体的力气相比,伐木运木,敲打地基,凭空起来一座深林小宅,寻常人力,只怕要耗费数月,再者,盘山人时常更换,通常皆是两人轮转换岗,一人六月,交替度过这一年的光阴。故而谁也不愿花太多精力去更改周边环境,有个避寒躲暑的居所,便是最好不过。
“听你师父的话,老朽去也。”朝夕相处,竹叶青也对云仲的闲散行径习惯了,取而代之的是相处之间,心中踏实无所顾忌。老蛇抬起手掌,在少年脑袋上揉搓片刻,旋即起身下车,向酣睡之中的吴霜作揖,遂面皮变化作一位容貌俊郎的公子哥,穿金带玉,好不潇洒,怀疑之处,是在腰间别着两枚玉佩,水头湛青碧绿,摇曳生姿。
“老伯变作副神仙面孔,看来这是要出门祸害姑娘啊。”少年从不放弃碎嘴的醇良品格,丝毫不因为离别在即就收敛半分,依旧像平常打趣。
“小小年纪懂啥,老朽年轻时就这副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当年别提多少小姑娘家眉目传情,哪像你,这岁数还是个摸不到姑娘掌心的嫩雏儿。”
车厢中吴霜厌烦得无以复加,心说社会年轻时候还不是仪表堂堂?想当初那会咱的画像都有宫中贵人重金相求,何时见自己吹过牛?鼻子冷哼一声,翻身将胖脸压在车窗沿上,又昏睡过去。
“走了。”
竹叶青挥手,化作一趟翠绿云光直冲东南方向。
少年咧嘴一笑,驾着马车向南方而行。马车朝南,云光向东,如同一笔人形大字,舒腿抻肩,好不快哉。
日子过得飞快,初遇竹叶青时四月出头,跑山练剑梨花寨,不知不觉就逼近六月,山中气候总比其他地域来的迅捷,淡淡暑气升腾,再加之前几场大雨一浇,花草老树新芽舒张,换作一身墨绿衣衫,俗话说万紫千红总再春,实在不恰当,山漫花树大叶,其实在这六月时节才是热烈至极,目光所见,乱花渐欲迷人眼,土路两旁千万种彩,好似打翻了仕女画眉弄唇的妆奁,鹅黄胭脂,浅绛水白,引来无数蜂蝶,道中有一白衣少年,高挺骏马,老木车轴吱吱呀呀,犹如仙人过境。
“师父醒着呢?”
“你小子驾车晃得很,浑身不爽,可不就醒了?”
“那个,师父你今年高寿?”
“寒来暑往几千年。”
“”……师父你这牛吹的,牛都不乐意。”
“寒来暑往几千年,关我甚事?为师又没说自个儿活了几千岁。”
“师父大才,徒儿自愧不如。”
“善哉善哉,孺子可教也。”
胖掌柜将脑门伸出车窗外,长鲸汲水般贪婪的吐纳着周遭草木香气,闷在车窗里过久,难免总会有种时光错乱之感。
“话说回来,师父,蛇妖化作人形倒能理解,服饰为啥也跟着转变?”
吴霜嗤笑,撩开车厢前端布帘,给少年后脑一指头,“那不就是鳞片?若穿的是真衣裳,由人变蛇,那还不得撑得粉碎,深山老林中赤身裸体就罢了,主要是废钱呐。”